六朝三部曲——六朝燕歌行(第四集)


            六朝燕歌行
  
             第四集  结发瑶妃
             第一章  帝陵何处
  石像上空浓重的乌云缓缓转动着,逐渐变得稀薄,几点细微的星光从云层间
透出,似乎隔得极远,又似乎离得极近。
  武皇帝陵深入地下,却能看到头顶的星空,这种违背常识的空间结构与太泉
古阵如出一辙,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但有过武皇金像前的异像,众人似乎都在
期待着什么,连殇振羽都使劲瞅着小紫,各种眼色乱飞。
  程宗扬把死丫头扯到身后,「怎么了?」
  殇振羽眉毛几乎打成结,一边看着小紫,一边去看魔尊。
  那尊深黑到看不清细节的魔像沉默着,萦绕着洪荒与远古的气息。
  寂静中,闻清语轻笑一声,「真可惜,殇侯悉心挑选的衣钵传人,似乎并没
有得到魔尊垂青呢。」
  程宗扬指着魔尊脸上岳鸟人坏笑的面孔,「你说它?」
  齐羽仙更直接,「敢问殇侯,那方才祭拜之时,魔尊为何未曾显圣?」
  殇振羽冷哼一声,似乎不屑作答。
  曹季兴插口道:「坏了吧?」
  程宗扬一拍大腿,「诶,你这话说的有道理啊。」
  齐羽仙道:「魔尊灵性未失,哪里会坏?」
  程宗扬道:「这可是你说的有灵啊。瞧,脸都刻成这样了,它要是有灵,还
不得活活气死?」
  闻清语厉声道:「程侯慎言!」
  剑玉姬止住众人争吵,「我等职责是迎回魔尊。此外不得妄言。」
  程宗扬道:「你们要把它搬走?」
  齐羽仙握住刀柄,「少主想要反悔?」
  「你哪只眼看见我要反悔了?」程宗扬道:「程某向来一言九鼎!来,搬走
吧。」
  程宗扬果断拉着小紫离开,把魔尊留给巫宗诸人。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魔
尊上方的乌云就紧跟着汇聚过来,云间电光隐现。
  齐羽仙、闻清语等人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上啊。我看好你们!」程宗扬大声鼓励,「区区一具魔尊,还能难得住你
们?」
  巫宗诸人没有程宗扬手里能引雷的电击棒,也不像小紫一样能令群雷辟易,
有仇雍的前车之鉴,只能眼看着魔尊,却不敢妄入雷池一步。
  程宗扬恪守诺言,不去争抢魔尊,却并没有走远,就那么停留在雷区之外,
摆出一副看别人家出殡不嫌事大的架式。
  齐羽仙深吸一口气,然后望向剑玉姬。
  一声剑鸣,犹如龙吟,剑玉姬长剑出鞘。
  「仙姬……」
  剑玉姬淡淡道:「终不能让程少主小看了我等。」
  说着她素手一扬,长剑游龙般射入乌云。无数电光刹那间从四面八方汇聚过
来,带着连串惊雷之声,交错劈中剑身。剑玉姬长发飞起,雪白的袍袖像被烙铁
划过一样,现出一道焦痕。
  她对头顶的电光视而不见,抖手挥出腰间的丝带。雪白的长练飞出,缠住魔
尊,剑玉姬藏在袖中的玉指一紧,深黑色的魔尊摇晃了一下,下方的青石发出一
声脆响,被压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痕。显然这具魔尊像的份量远不止它体积看上去
的大小,密度甚至超过普通的金属,沉重异常。
  头顶无数电光银蛇般狂舞,惊雷阵阵,剑玉姬墨染般的秀眉微微挑起,丝带
笔直绷紧,石台上的魔尊倾斜过来,剑玉姬顺势一引,将魔尊从台座上扯起。
  眼看着魔尊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姿态,被一条丝带牵起,即使恨不得
把剑玉姬这贱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程宗扬也不得不对她显露出的这手功夫写
个大大的「服」字。以柔御刚,以轻御重,自己要是努努力,说不定也能做到,
可是像剑玉姬这样从容不迫,风清云淡,不沾半点烟火气,偏偏又是扯起如此沉
重的魔尊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剑玉姬粉颊浮现出一抹酡红,雪白的衣袖卷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皓腕。正
当魔尊就要飞离台座,忽然头顶一声霹雳,那柄被电光包围的长剑再支持不住,
剑身灵性尽失,化为凡铁。已经变形的剑身从空中坠下,正中丝带,带着炽热的
高温将丝带一分为二。
  断裂的丝带朝两端弹开,沉重的魔尊倒覆过来,往地面砸去。
  以魔尊本身的份量,程宗扬很怀疑它会不会直接拍到石台里面,连抠都抠不
出来。要是那样,乐子可就大了。上面天雷滚滚,下面一群人拿着撬棍,玩命地
挖掘魔尊。天雷挨个劈过去,惨叫声此起彼伏……怪不得魔尊上面岳鸟人那张脸
笑得那么开心呢。
  眼看魔尊就要坠地,人影倏忽一闪,殇振羽跃入雷池,大袖飞扬,单掌托住
魔尊,胸腔发出一声低喝,硬生生将魔尊托起。
  殇振羽脚下的石台寸寸碎裂,头顶几道雷光同时劈下。殇振羽袖中飞出一柄
短剑,接连挡下两道雷光,便已力竭,重新飞回袖中。接着又一道电光落下,殇
振羽束发的金冠被电光劈中,裂成两半,周围发丝瞬间变得灰白。与此同时,数
十道雷光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巨大的电网,往殇振羽笼罩
下来。
  曹季兴与程宗扬几乎出手,不过曹太监速度更胜一筹,身形鬼魅般一闪,掠
入雷池,抢在程宗扬之前打出一片指影,迎向雷光。
  肉身渡劫,曹季兴的下场也没能比仇雍好多少,指影与电光硬拼一记,只听
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霆震响,死太监带着一溜浓烟倒飞出去。
  程宗扬同时掠入雷区,拿出电击棒,用力一拧,电击棒顶端射出一道巨大的
电弧,汇入电网之中,头顶密密麻麻,纵横交织的电光像吃了大补丸一样蓦然大
亮,紧接着惊雷连串滚落。
  「干!拧反了!」程宗扬刚反应过来,一道惊雷便即落下。
  「去!」卓云君祭出长剑,骈指一点,飞入雷网。
  雷电声势大振,卓云君的凤羽剑只勉强挡住一瞬,电光猛烈地闪动一下,正
中程宗扬头顶。他两耳「嗡」的一声,瞬间失聪,心臓仿佛被一只铁拳握住,停
止跳动,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连视觉也同时丧失,眼前一片漆黑。
  雷电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穿过肌肉和内臓,直入丹田,击中气轮。原本鼓胀
欲裂的丹田受此重击,险些四分五裂。刚稳定不久的气轮疯狂地疾转起来,瞬间
失去控制。电光火石之间,程宗扬顾不得恐惧,奋力催动真气,护住丹田方寸。
  与此同时,又一道电光落下。程宗扬目眦欲裂,如果被它击中,引爆丹田的
气轮,只怕自己当场就要灰飞烟灭。
  这是……要死?
  忽然间,身体一松,麻痹的肢体仿佛被清风吹过,重新恢复知觉,停滞的心
臓缓慢跳动,视野也逐渐变得清晰。
  丹田的气轮再一次安静下来,程宗扬呼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小紫正在自己身
边,纤软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掌,十指相扣。头顶的电光敛入云层,重归平静。
  殇振羽鬚发飞扬,神情凝重无比,一手托着魔尊,缓缓放回地上。
  剑玉姬敛衣施礼,「多谢殇侯援手。」
  殇振羽一甩袖袍,转身过去扶起曹季兴。曹太监一只手掌像被火烧过一样焦
黑,张口吐出一股白烟,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程宗扬惊魂甫定,指着剑玉姬怒道:「你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拿不动,故意
拖我们下水!」
  「殇侯身为宗门元老,魔尊有厄,岂能袖手旁观?」剑玉姬道:「今日二宗
联手,匡扶魔尊,诚为佳话。」
  程宗扬还要开口,殇振羽抬起手,「就是这个话,不必再说了。」
  「殇侯雅量。」剑玉姬侧身施礼,然后退开一步。
  魔尊已经被送到雷池之外,头顶的乌云虽然还在盘旋,但已经失去威胁。齐
羽仙与闻清语对视一眼,然后走到魔尊像前,抽出一条丝巾遮住石像的面孔,这
才俯身叩拜。
  魔尊固然值得尊敬,可那张脸实在太恶心了,对着岳贼的面孔叩拜,齐羽仙
觉得自己恐怕要吐血。
  一拜,二拜,三拜……齐羽仙站起身,脸色变得很难看。
  剑玉姬如水的目光往身后看去,闻清语犹豫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剑玉姬
目光打了个转,落在一名少年身上,略一点头。
  那名少年昂首上前,在魔尊像前俯身叩拜。
  等他站起身,魔尊仍然没有显露出任何异状。这下巫宗诸人神情都变得凝重
起来。且不说小紫身为朱老头的衣钵传人,毒宗仅有的独苗。齐羽仙和刚才那位
被选中的少年也都是公认的资质过人之辈,可魔尊始终没有显圣,难道魔尊真有
问题?
  在众人不安的目光下,殇振羽抬掌虚按,魔尊微微一震,表面泛起一层黑色
的光泽。他皱起眉,魔尊灵性尚在,但弱了许多。考虑到魔尊的面部被岳贼改造
过,或许伤及灵性也未可知。
  闻清语道:「事不宜迟,我等这便护送魔尊北返,由教尊处置。」
  剑玉姬望着殇振羽,最后点头应允。
  齐羽仙与闻清语取出早已备好的白绫,小心翼翼地将魔尊包裹起来。
  剑玉姬道:「魔尊回归,圣教大兴有望。此番功德,多谢殇侯成全。」说着
她抬眼望向程宗扬,「程侯已入黑魔海门下,今后还望着对诸同门多加照拂。」
  「谁跟你是同门了?」
  「不拜魔尊,不得列入门墙。」剑玉姬从容道:「程侯方才已拜过魔尊。」
  「等会儿!」程宗扬道:「我刚才拜的是武穆王。跟你们的魔尊可没有什么
关系。」
  「既然不拜魔尊,不得列入门墙。」小紫看着剑玉姬,好奇地说道:「你方
才为什么不拜呢?」
  齐羽仙板着脸上前一步,「紫姑娘,按当初约定,秘境除魔尊之外,其他五
五分成。请姑娘先挑。」
  程宗扬道:「五五分成?你们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齐羽仙按住刀柄,眸中露出一丝杀意,「程侯何意?」
  程宗扬一点不客气,拔出剧孟借他的长刀,往面前的石板上一插,捋起袖子
道:「秘境中别的东西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岳父的东西都是我的,谁敢动,我跟
他玩命!」
  齐羽仙怒道:「好一个一言九鼎!」
  「其他东西你们随便拿,我岳父的东西可是有主的。」
  闻清语道:「程侯口中岳父叫得这么亲热,可别忘了,紫姑娘可从没有承认
她是岳鹏举的女儿。」
  「谁说紫丫头了?我说的是月霜!岳帅的女儿,武穆王的继承人!」程宗扬
毫不心虚地拍拍胸口,「我家娘子!岳帅的遗物都是她的嫁妆,谁敢抢,就是跟
我过不去!」
  巫宗众人面面相觑,闻清语勉强道:「只听说程侯要迎娶云氏女,尚不闻程
侯与岳姑娘结亲。」
  「怎么着?我成亲还得你给发结婚证啊?我们都夫妻两年多了……啊!」
  程宗扬惨叫一声,却是被云丹琉狠狠踩了一脚。
  程宗扬此时突然发难,摆明了要胡搅蛮缠。剑玉姬当机立断,「好!岳帅遗
物暂且不提,其余……」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其余的你们随便拿。只要殇侯爷没意见,你们把他祖
坟搬空都行,我是无所谓。对吧,老头?」
  殇振羽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谁敢动我祖坟的东西——我跟他玩命!」
  小紫笑道:「老头儿,你的口气好棒哦。」
  齐羽仙气得双目发红,要不是打不过,她早就出手了。
  「你瞧,我是讲道理的。」程宗扬道:「我们只拿自家的东西。其余的大家
一人一半,我绝不占你们便宜。」
  剑玉姬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妾身告辞。」
  齐羽仙还有些不甘心,「仙姬!」
  剑玉姬微微一笑,「走吧。」
  巫宗诸人抬起魔尊,还有尚在昏迷的仇雍等人,不言声地退出帝陵。
  等他们彻底离开,程宗扬这才看向吕雉,「你找到什么东西了?非让我把她
们赶走?」
  吕雉摊开手,露出掌心的比目鱼珠,然后低声呢喃几句。
  鱼眼周围散发出一圈白濛濛的微光,隐约能看到里面参差不齐的阴影,似乎
一个堆满物品的狭小空间,只是所有物品都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阴影,看不清楚
细节。
  吕雉仔细调整着比目鱼珠的角度,掌心的光影时明时暗。
  忽然光影微闪,视线中掠过一本厚厚的书册。程宗扬一眼看见封面上写着大
大的「武穆秘籍」四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私人笔记,妄动者死!」
  程宗扬心头一跳,岳鸟人的私人笔记?而且还藏得这么深!这个太后奴婢倒
是不蠢,还知道先支开巫宗诸人。
  程宗扬眯起眼睛,「在什么地方?」
  吕雉轻叱道:「去!」
  比目鱼珠缓缓飞上高处,然后流星般往帝陵深处飞去。
  小紫唤道:「卓奴!蛇奴!」
  听到女主人的吩咐,两女展开身形,一前一后往比目鱼珠飞走的方向掠去。
  「我们也去!」程宗扬说着迟疑了一下,看着地上的曹季兴。老太监被雷劈
过,就剩了一口气,这会儿还没有清醒的迹像,看来要找个人先把他送出去。
  殇振羽提起曹季兴,「呯呯呯」,一连三掌,分别拍在他的脑门、前胸和后
心。
  老太监「哎呦」一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就知道……只要跟
武皇帝沾边,我们这些阉奴就得倒霉……」
  殇振羽三掌拍完,肩膀便垮了下来,头发转为花白,腰背佝偻着,又换成朱
老头的模样。
  曹季兴拉住朱老头的手,「询哥儿,我不行了。我死之后……你就刨个坑,
把我埋了吧……」
  「打住吧。」朱老头没好气地说道:「祸害活千年,你且死不了呢。」
  曹季兴露出一个苍老的笑容,「询哥儿,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下边一点知
觉都没有,看来离死不远了……」
  「你下边早割了!」
  「是吗?」曹季兴一骨碌爬起来,「割了啊?我差点儿都忘了。」
  程宗扬黑着脸道:「曹公公,你怎么样?我们还得往里面进,你要不行,我
先送你回去。」
  「行!怎么不行?」曹季兴凛然道:「奴才死也要死在主子前边!」
  朱老头一脚把他踢开,「让他跟着吧。」
  程宗扬看了一下,一同进来的还有吕雉、云丹琉、阮香琳和赵合德。
  吕雉掌握着比目鱼珠,肯定要去,云丹琉满眼跃跃欲试,显然对秘境好奇心
十足。至于合德,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把她留下来也不合适。
  「琳儿,你留在这里。」
  阮香琳道:「要不要让长伯他们也进来?」
  「不用。让他们在外面仔细守好,小心那贱人贼心不死,杀个回马枪。」
  程宗扬心里自有分寸,毕竟是朱老头的祖坟,进来的人太多也不合适。
  阮香琳答应下来。程宗扬与众人一道,往帝陵深处走去。
  曹季兴确实伤得不轻,但他是在剑玉姬、殇振羽接连挡下几道雷霆之后才被
劈中,比一头撞进雷池的仇雍幸运得多,再加上朱老头不惜本源出手施救,伤势
已经稳住,行走无碍。
  他把受伤的手臂揣在袖子里,凑过来道:「小主子,刚才那几个……都是你
的侍妾?」
  被云丫头踩过的脚背还在作痛,程宗扬含糊道:「不……全是……」
  「奴才瞧着,这里头有几个是能生的。」
  「你还懂这个?」
  「可不是嘛。」曹太监躬着腰,胁肩谄笑地小声说:「胯宽屁股大,指定好
生养。像太后娘娘那样的,用是能用,想怀胎可不容易。就是怀上,也不好生下
来。再说了,说不定生下来是个蛋呢?」
  程宗扬呛得连连咳嗽,「羽族也是胎生吧?」
  「那可说不准。」曹季兴俯在他耳边道:「她在宫里一直都没生,八成是生
不出来。」
  吕雉恍若未闻,但袖中的玉指紧紧握着,死死忍住才没有抽他。
  「小主子春秋正盛,可得加把劲儿,多生几个小小主子出来。毕竟主子爷可
就你这一根独苗苗啊。」
  程宗扬脑门都是疼的,自己怎么就坐实了是死老头的私生子呢?
  云丹琉与小紫两人小声嘀咕几句,然后旋风般转过身,后知后觉地厉喝道:
「臭太监!你说谁胯宽屁股大?」
  「哎哟,小姑奶奶!」曹季兴赶紧凑上去,「小的是夸你呢。像刚才那个,
桃花眼,水蛇腰,就算能生,也不是宜男之相。小姑奶奶英气逼人,只要怀上,
妥妥是个白白胖胖的主子哥儿。你这相貌,福气大着呢。」
  小紫笑着把赵合德拉过来,「你看她呢?」
  「小主子身边这些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一个赛一个有福!这位小夫人
相貌好,性子好,瞧着就让人心疼。」
  「那我呢?」
  「那还用说?小主子爷后宅百花争艳,全指望您照看呢。紫妈妈,您走好,
小心地上滑。」
  小紫笑道:「你这么会说,怎么一直是个打杂的呢?」
  「奴才这马屁也是分人的,有些配奴才拍马屁,有些她就不配。」
  「太后娘娘也不配吗?」
  「她?要说吧,太后也是有个手腕的,可一遇上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就活
活被猪油蒙了心。任由那小崽子在宫里胡作非为,也不管管。奴才也是不明白,
就算当年怨气再大,先帝死了也就完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呢?宫里乱成那样,娘
娘脸上能有光彩?」
  吕雉忽然回首,冷冰冰看了曹季兴一眼。即使事隔多年,曾经的怨恨仍然丝
毫不减。
  小紫一手抚着雪雪,好奇地说道:「他死在你手里也不解恨吗?好奇怪,他
当年是怎么对你的?」
  吕雉紧紧闭着红唇,一言不发。
  忽然远处出现一点微光,程宗扬举起手电筒,只见卓云君与蛇夫人立在一座
石壁前,那颗比目鱼珠正在两人头顶来回盘旋。
  众人走到跟前,才看出那道石壁是一整座石门,足有三层楼高。门上雕刻着
巨大的镇门石兽,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显然已经多年未曾开启过。但在石门
中央,被人砸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洞,足够一个成年人钻进去。
  曹季兴眨巴着眼睛道:「这是……武皇帝的地宫?」
  朱老头怒发冲冠,暴跳道:「岳贼!老夫与你不共戴天!今生今世必将你这
狗贼碎尸万段!」
  小紫笑道:「加油哦,我支持你!」
  「你就别添乱了。」程宗扬趴在洞口看了看,然后举起手电筒。
  那个盗洞深及丈许,尽头仍然是厚厚的岩石,在石洞底部,隐约刻着一片字
迹。笔划杂乱无章,每一笔都带着近乎疯狂的怒意,用利器狠狠刻在岩石上。
  程宗扬辨认半天,才认出那片字迹其实是一个字,一个大大的「干」字,旁
边巨大而犀利的感叹号更是令人惊心动魄。
  程宗扬从洞里爬出来,朱老头仍在捶胸顿足。
  「行啦。」程宗扬道:「我那便宜岳父费了这么大力气,连门都没打开。」
  朱老头一听,赶紧抢过手电筒,自己钻进去。
  过了一会儿,朱老头从洞里出来,脸上已经喜笑颜开,「岳贼这个废物!哈
哈哈哈!」
  「恭喜主子。圣天子百邪辟易,什么妖孽都得歇菜!」曹季兴结结实实拍了
顿马屁,啧啧赞叹道:「你瞧这门,可真够厚的……这不会是实心的吧?」
  众人都朝石门看去,按照这门的比例,门板再厚也厚不过一丈去。挖这么深
还没见底,这门就算是真的也根本没办法打开。显然岳鸟人是上了恶当,对着一
个假门费尽力气,难怪最后气急败坏,狠狠留下一个「干」字。
  朱老头拍手大笑,「该!让他挖老子的祖坟!」
  「不对啊。」云丹琉道:「如果门是假的,比目鱼珠转什么呢?」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那颗比目鱼珠在石壁上方来回盘旋,轨迹忽东忽西,看
不出丝毫规律,而且范围极大。
  卓云君道:「奴婢方才看过,上面似乎有些异样。」
  大门上方的门檐是在石壁上直接雕刻而成,规模犹如平台,从下方看不到上
面的景象。朱老头把曹季兴往肩上一扛,活猴一样沿着门侧的石柱攀上门檐。众
人紧随其后,各使手段,纷纷跃了上去。程宗笑道:「诸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
生辉!」
  一众商贾纷纷起身道贺。
  程郑笑道:「各位兄台,满上满上!我先说好,今日不醉无归!」
  程郑与班超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那些商贾一边见到厉害,
一边见着好处,加了十二分小心地卖力巴结,原本还想着把钞票兑换成钱铢的,
这会儿也改了心思,恨不能再多报效一些,也好换个能见着天子的职位。
  虽然那些商贾没敢劝酒,程宗扬也得做做样子。几杯酒下来,酒意上头,便
即告辞,但想到接下来的筵席,他不由得一阵心虚。冯大法方才已经偷偷溜过来
说了,喝酒最猛的还不是那些武人,而是那帮以豪饮为荣,喝起来连命都不要的
游侠少年。
  吴三桂捋起袖子道:「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吴三桂舍命相陪,程宗扬也给自己鼓了鼓劲,硬着头皮前去赴筵。结果却是
虚惊一场,席间有剧孟这个老江湖坐镇,不等那些少年群起劝酒,剧大侠便哈哈
一笑,叫来自己侍姬给众人奉酒,顺势把他们的酒给挡了。
  不但程宗扬逃过一劫,敖润、刘诏和吴三桂也暗叫庆幸,看那些少年饮酒的
豪态,他们几个也心里发毛,方才若是上去挡酒,只怕也会被当场撂倒。
  府中宾客众多,午时开筵,快两个时辰才把外面的筵席走完,剩下的就是自
家人了。程宗扬把程郑和班超留在外面招待宾客,带着吴三桂等人来到内院。
  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专门开了一席,由于还在负责戒备和各处的值守,在场的
只有三分之一,高智商和富安也混在席间,与众人吃喝笑乐。非但如此,他还带
了一个小胡姬——伊墨云。
  「师傅!师傅!」高智商捧着一碗羹汤过来,「这是徒儿调的醒酒汤,你赶
紧喝点。」
  程宗扬倒没糊涂,乜斜着眼道:「臭小子,不会是坑我的吧?」
  「徒儿哪儿敢啊,真是醒酒的。」
  程宗扬闻了闻,一股酸味。醋能醒酒,自家徒儿这片孝心倒是可圈可点。他
举碗喝了一口,一股诡异的味道让他险些吐出来,「干!这什么鬼东西?」
  「徒儿刚问的,郑哥说醋能醒酒,韩哥说蜂蜜醒酒。徒儿拿不准用哪个,匡
老哥教我的,把两样掺一块,肯定醒酒。」
  程宗扬拎着碗道:「匡大骗呢?」
  郑宾道:「老匡说遇见几个道友,过去打招呼。刚溜了。」
  「把他揪过来,灌他!」
  韩玉笑道:「程上校,先吃点东西。」
  敖润、刘诏和吴三桂已经凑到席间抓紧时间吃喝,程宗扬也坐下来,拿起一
块肉饼啃着。
  高智商搂着伊墨云的纤腰道:「我没吹牛吧?我亲师傅!实封的舞阳侯!从
舞都到首阳山,全是我师傅的封地!比你们部族领地都大!要是把我师傅放到你
老家那边,妥妥的一国之君!我就是响当当的大太子!」
  程宗扬一口肉饼当场喷了出来,「别!你还有爹呢!」
  伊墨云一脸崇拜地看着高智商,「你爹爹也很厉害吗?」
  「那是!我爹可是有名的大将军,手下足足有八十万大军!八十万!」高智
商比出九根手指头,「手拉手能从这儿排到你们老家,再排回来!」
  高智商满嘴跑马车,听得小胡姬不住惊呼。
  程宗扬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一处筵席会设在自己干过活的酒库。敖润解释
说,这是阿合马自己挑的,他那边带的人多,来回搬酒太麻烦了,乾脆领着那帮
饿成狗的兽蛮人直接守着酒库吃喝,也好让大伙省点力气。
  听到酒库里的动静,程宗扬终于怂了。里头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听着不光是
喝酒,还带着拳打脚踢,让人怀疑里面都喝出人命来了。
  程宗扬没敢进去,只让刘诏这个不怕死的送了几只烤全羊。
  等了半晌,刘诏淌着鼻血出来,表示有哈米蚩和阿合马在,那些兽蛮人都老
实得很,就是这会儿喝到兴起,那些兽蛮勇士按照本族的风俗,正抡圆了手臂,
互相抽大嘴巴子高兴一下。有几个喝多的,阿合马让人拿大铁链子锁住手脚,嘴
巴里塞了马粪,扔到马厩醒酒,指定不会出乱子。
  程宗扬无语良久,「得,就这么着吧。他们高兴就好。老刘,你赶紧擦擦鼻
血。」
  无酒不成筵,为了今日的婚事,程郑等人订下了城中各家酒商一半的酒水,
到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唯独有一席例外,单超、徐璜、唐衡这三名前来传诏
的中常侍单独列了一席,席间上好的酒食,却几乎没动。
  程宗扬人未到,笑声便先自传来,「程某娶亲,竟然劳动几位中常侍亲来赏
光,着实让程某过意不去。」
  「恭喜程侯。」几名中常侍勉强堆起笑意,却难掩忧色。
  程宗扬收起笑意,「怎么了?宫里出了乱子?还是天子有什么不妥当?」
  几名中常侍互视一眼,徐璜苦笑道:「今日是程侯大喜的日子,原不该说这
些。只是……唉……」
  程宗扬在主位坐下,示意敖润取来杯箸,镇定自若地说道:「大伙联手,没
有摆不平的事。」
  唐衡道:「是这么回事:宫里安定下来之后,小的们派人去请国丈。按道理
说,两日前便该到了的。可眼下国丈未至,连派去的人也踪影全无。小的们不放
心,又派去两拨人,可一样没有回音。」
  程宗扬记得赵飞燕有个爹,不是亲的。有个兄弟,也不是亲的。他们若是入
京,肯定要封侯。炙手可热的外戚新贵唾手可得,没有道理不赶着奔赴洛都。
  「皇后的意思呢?」
  「娘娘还不知道。」徐璜哭丧着脸道:「我们没敢说。」
  程宗扬夹了箸鹿筋,慢慢吃完,然后笑道:「这点小事,看把你们急的。行
了,包在我身上吧。」
  徐璜如蒙大赦,「拜托程侯了。娘娘就这几个亲人,万一出什么岔子,小的
可担戴不起。」
  「把你们派去的人名单拿过来,再找两个与他们相熟的。安排好我就去派人
去找。」
  单超揖手道:「多谢。」
  程宗扬笑道:「你伤势未癒,我就不劝你酒了,喝杯喜茶吧。」
  唐衡道:「还有件事想拜托程侯。」
  「哦?」
  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小的们想给阳武侯他老人家磕个头。」
  程宗扬一口应允,「长伯,你带他们去。」
  朱老头没找到,那老东西赏过酒就不见踪影,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几名中
常侍只好失望而归。
  程宗扬敬酒也到了尾声,剩下都是些熟不拘礼的自家兄弟。斯明信与卢景没
有去观礼,只选了处亭子小酌。程宗扬赶到时,却发现赵充国、石敬瑭和剧孟也
在座。
  石敬瑭脸上多一道伤口,一边大嚼,一边吹嘘他怎么带着人马,清洗掉吕翼
一系漏网的余孽。
  「吕家那个老贼溜得倒快,结果还是被我寻到乡间,亲手斩了他的狗头!」
  赵充国抚掌道:「大丈夫自当快意恩仇!痛快!痛快!」
  朱老头可不是什么泥人性子,报起仇来一样心狠手辣。
  「隔着帐子就听老石的驴叫了。」吴三桂嚷道:「换饮驴的大槽来!让我灌
他一槽!」
  「我还以为你们要敬到天黑呢。」石敬瑭说着站起身,对吴三桂叫道:「谁
怕谁啊,换大碗!谁先倒谁是孙子!老赵,你先上,兄弟给你押阵!」
  「成!」赵充国一拍大腿,「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子先干他!」
  「行啊,大兄弟,」吴三桂道:「连老石的便宜你都敢占?」
  剧孟笑呵呵道:「得,一会儿工夫多俩爹。」
  石敬瑭道:「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乾脆!我先跟你拼了!」
  剧孟道:「上酒!上酒!让你瞧瞧马王爷有几只眼!」
  即使面前摆着价值千金的珍馐美酒,卢景还是蹲在地上,一边啃着鸡爪,一
边道:「我就说了,你那没用。瞧这几头猛驴,你那屁大点的壶来得及吗?」
  「我这不是专门来显摆的吗?」剧孟靠在软榻上,叫道:「手脚麻利点!让
你烫个酒,你摸鳖呢?」
  他那个侍姬正守着一只火炉,炉上一只铜盆,摆着十几只酒壶,这会儿将酒
壶一只只放在盘内,吃力地捧过来,给客人一一摆上,然后退到榻旁,半靠半坐
地偎依在主人身上。
  程宗扬都记不太清这位赵王妃以前的模样,但看她这会儿神情间已经没有多
少惧意,反而眉眼中那抹羞中带喜的媚态,越来越足。
  程宗扬伸出拇指,佩服地说道:「剧大侠好手段!」
  剧孟哈哈一笑,伸手在妇人浑圆的雪臀上捏了一把,惹得她一阵花枝乱颤。
  敖润笑道:「剧大侠,你刚才不还在前面吗?怎么喝到这儿了?」
  「那帮小崽子酒量不行,喝到一半就全倒了。都坐!一起喝两杯!」
  按照汉国习俗,要到婚后第三日归宁,才由云家专门设宴,招待四方宾朋。
因此今日除了云苍峰作为长辈出席,还有几个送亲的女眷,云家其他人都没有随
行,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席。因为月霜的缘故,众人默契的没有提什么婚事,只是
谈笑劝酒。
  赵充国刚得到宫里颁下的赏赐,不仅补足亏空,手里还落了一笔,兴致分外
高涨,挨个扯着众人拼酒,连斯明信都没放过。
  正喝得热闹,秦桧拿着一封书信进来,「巫宗刚送来的。」
  亭中安静下来,众人视线都望了过来。程宗扬打开书信,里面是一封谢柬。
剑玉姬亲手执笔,在信中对程少主慷慨让出魔尊的义举表示诚恳的谢意,同时为
程侯喜结良缘道贺。她声称己方势力将全数离开洛都,并且呼吁双方保持最大的
克制,尽最大的努力,以维持长久的和平——在遭遇闻清语的围杀之后,这贱人
的连篇鬼话在程宗扬眼里只能算个屁。
  程宗扬把信笺一团,丢给秦桧,「拿去擦腚。」
  「她们还送来一份贺礼,恭贺主公大婚。」
  「还有贺礼?值多少钱?」
  秦桧取出一幅卷轴,打开来,上面只写了一句诗文:征篷出汉塞,归雁入胡
天。
  字迹飘逸出尘,仿佛要凌空飞去一般。程宗扬不懂书法,但透过字迹,仿佛
能清楚看到剑玉姬落笔时的轻松和喜悦——他真不明白,自己成亲,那贱人有什
么好乐的?心情怎么就这么舒坦呢?
  程宗扬拧着眉头道:「什么意思?」
  「这是王摩诘的诗句,后两句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
  「我知道。」程宗扬打断他,「老子大婚,她送这个什么意思?」
  「这个……」秦桧也参详许久,实在猜不透剑玉姬的心思,这会儿只能苦笑
道:「属下也难解其意。」
  卢景拿过卷轴,先闻了闻墨味,「写成有三四天了。」
  三四天?那么就是在进入武帝秘境之前就写好的?程宗扬盯着卷轴,横看竖
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奥妙,最后叹了口气,「这玩意儿太硬,擦不了腚啊。」
      ***    ***    ***    ***
  夕阳西下,一队车马风尘仆仆地越过汉国最西边的关塞,进入秦、汉两国交
界处的荒野。
  车轮辘辘辗过黄土,车上披发的胡巫满面风霜,半闭着眼睛,似睡似醒。车
队携带的粮草已经用去大半,剩下的草料都垛在一辆车上,堆得如同小山一样。
  忽然,一团乾草飞了起来,一只遍布着烧伤的手臂从草堆中伸出,沐浴在夕
阳金黄色的光线下。
  草堆里传来一阵嘶哑的「呵呵」声,就像受伤的豺狼发出的狺狺声,让人分
不出是哭是笑。              
              【第四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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