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谎言


                第一章
  顾森很不快乐,这种不快乐是无端的、莫名其妙的、突如其来的钻进血液中,
产生对现实巨大不满的因子。
  他立在窗前,厚厚的玻璃窗被夜色染成一面透亮的镜子,他在里面看见男男
女女、衣香鬓影,却发现这一室的欢乐离他好远好远。男人夸张式的幽默,女人
美丽旋摆的衣角,被凝固在玻璃的世界里,而顾森走不进去。
  或许,他才是被凝结成镜子的那一方?顾森觉得茫然了。
  「顾森,」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在顾森身后响起,「今天是人家生日,你怎
么都不陪陪人家?」她将丰满的身体贴在顾森的背上,用充满诱惑力的方式磨蹭
著他。
  顾森吸了一口气,从另一个世界回过神来,重新融入热热闹闹的庆生宴中。
他一把攫住女人的腰肢,俊脸染上邪恶的气息·「说,要我怎么陪法?」
  「你好坏。」女人一面咯咯笑著,一面将丰满的胸部往顾森身上挤。
  「你不就是爱我的坏?」顾森用力吻住女人,狂猛的力道几乎要把女人的嘴
唇给咬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深吻,希望可以从女人的身上得到短暂的满足,可
以填补他心里某一处焦躁的空虚。
  他转个身,把女人压在墙上,同时将一只大手放肆的伸进女人身上的低胸礼
服,捏著她的乳房·他激烈的吻著女人,可是愈是狂野,心里某一部分就坍塌得
更严重,愈把他往黑暗的深渊里拖去。
  不对,不够,不是她,不是这个女人,他要的不是这个女人!顾森猛然推开
了她。
  女人脸上荡漾著春色,贴在顾森的耳边,意犹未尽的提醒道:「你疯了,一
屋子都是人哪!」
  顾森挑起眉毛,狂放的说:「你在乎?」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迷乱的色彩,好
像现在才搞清楚自己刚刚吻的是谁。
  女人意乱情迷的扭动著身躯,主动而激烈的贴上顾森,贡献自己香软的身躯
和火样的热情。
  「好啊……雅莉,我们都在等你切蛋糕,没想到你和顾森躲在这里亲热。」
  温雅莉勉强从热吻中抬起头,心里真想给这个杀风景的好友罗静萍一巴掌。
这是顾森第一次回应她的挑逗,她好不容易才抓住他的,可是现在顾森不仅放开
了她,而且他眼中只剩下一抹黑压压的、看起来像是懊恼的东西。
  「顾森……等我,切完蛋糕我就回来。」
  顾森点点头,然后玲冷的将手臂环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似乎忘
了,自已刚刚还热情拥吻著眼前的女人。
  温雅莉看著顾森转冷的脸,终于忍不住瞪了好友一眼,然后无奈的拉起裙摆,
回到大厅中央。
  踱到窗前,顾森环顾外面黑黝黝的树木,那些修剪得整齐的花木,在夜色笼
罩下失去了原本的青翠,看不清楚它们本来的面貌。
  恍惚间,顾森觉得那黑压压的树影里好像蕴藏了些什么,他一向冷静的心突
然张狂的跳动起来。
  他看见黑莽莽的树影里闪出来一抹白色的光芒,揉揉眼睛,原来是一条纤小
的身影,长长的头发直溜溜的垂在腰际,让顾森看不清她的脸庞,白色的衬衫、
蓝色的牛仔裤,透过厚厚的玻璃窗,他贪婪的目光跟随著白色光芒的一举一动,
直到那光芒穿过层层黑荫,消失在屋旁的死角。
  顾森愣愣的僵在原地,刚刚发生的一切像一张恒久的照片贴在他的心坎上,
即使闭上眼睛,也模糊不了那影像。
  那应该不是个精灵,而是个女孩子吧?许久许久以后,当顾森的脑袋又可以
正常运转之后,他开始认真的思索。
  雅莉这幢位在淡水的别墅,顾森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他记得雅莉说过,她
与父母平常是住在阳明山的高级住宅区,留在这里的只有管家张妈以及两位忠心
耿耿的家仆,而雅莉只有开宴会玩乐的时候,才会来到淡水别墅。
  顾森第一次见到雅莉就是在这里,他记得那天是圣诞节,他刚刚结束一段短
暂的恋情,于是被朋友半拉半拖来到雅莉的淡水别墅,竟夜热舞,度过一个狂欢
夜。
  美丽,太美丽了。这是顾森见到雅莉的第一个感觉。至少在顾森所见过的女
人中,雅莉称得上是顶尖的美女,她的脸蛋是标准的瓜子脸,弯而秀的眉毛恰若
细致的新月,鼻子小小巧巧的,嘴唇薄而弧度优美,加上一身白皙无瑕的肌肤,
以及一头自然鬈的秀发,她看起来就像百货公司里的洋娃娃,惹人怜爱的模样足
以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可是,顾森对雅莉却没有感觉,尽管她整个晚上都黏在他身边,尽管他们在
外人眼中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顾森就是不来劲儿。圣诞节过后,雅莉主动约他
吃了几次饭,每逢重要的节日场合,也都不忘算上顾森一份。于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开始把顾森视为雅莉的男朋友。
  老实说,顾森对于「雅莉的男友」这五个字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他没有承认
过,也没有否认过,他对于这个头衔的态度是意态阑珊、可有可无的。他之所以
没有正面拒绝「雅莉的男友」这个头衔,真实的原因说穿了,只是因为一个懒字,
他连拒绝她的理由都懒得想,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爱上她。
  想著想著,一个白色的发光体在顾森的心头闪过,第一次,顾森认真的觉得,
是该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
  大厅中央响起了生日快乐歌,歌声方歇,温雅莉在大家祝福的眼神中准备许
下二十四岁的生日心愿。
  突然,一个衣著入时,脸上画著超龄大浓妆的年轻女孩不著痕迹的接近顾森,
在他耳边轻声提醒道:「濒森,雅莉都要许愿了,你怎么还杵在这里?快过去啊。」
  她许她的愿,与我何干?顾森突然有种想这样大叫的冲动,但是他的眼皮跳
了跳,眉毛扬了扬,然后望向窗外白色光亮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问:「静萍,
你认得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子吗?」
  罗静萍听见顾森的话,表情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那个女孩是不是穿著白
衬衫、牛仔裤?」
  顾森点点头,很高兴自己没有问错人。
  「那个女孩啊……」罗静萍看起来一脸为难,她悄悄的往温雅莉所在的方向
张望一下,看见温雅莉正在对她使眼色,仿佛在怪她怎么还不把顾森拉过去,于
是她含糊的说:「那个长头发的女生是新来的女佣,请来帮张妈分担家务的,你
也知道这么大一幢别墅,管理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女佣?那神秘的气质、洒脱的模样,那在月光下飘逸出尘的美女……等等,
顾森被自己过度的想像力吓了一跳,他连那个女孩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可是心里
竟已有了她鲜明的形象。
  「好了,别再为一个小女佣伤脑筋,雅莉等你好久了。」罗静萍推著顾森,
重新加入热闹的宴会大厅。
  顾森一言不发走近被人群围拢的主角,在众人的期盼下被动的说了一声:
「雅莉,生日快乐。」
  身著银灰色露肩礼服的温雅莉,绽放出二十四岁的女人应该有的娇柔,她像
只快乐的小鸟,主动飞进顾森的怀抱,把他高壮的身躯当成枝头般攀附著,然后
在众人欣羡的眼光中,用不容任何男人拒绝的媚态向他撒娇。「顾森,你还没有
送人家生日礼物呢。」
  温雅莉那张过于完美的脸庞,对许多男人来说,也许正是求之不得,但是看
在顾森眼里,却觉得有一丝虚假的可怕。他因为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而觉得愧疚,
于是试著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温度。「你想要什么尽管去买,我付帐就是了。」
  他根本没把温雅莉的生日放在心上,连来这里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样
想著的时候,顾森仿佛又看见一个白色的发光体在暗夜中向他奔来,他不禁笑了。
  「只要我看上的,你都肯付帐?」温雅莉盯著顾森难得一见的笑脸,转了转
过分灵活的黑眼珠。
  「当然。」堂堂英达集团的少东,还有什么买不起的。
  「那我要……你。」雅莉妩蝞的睨著顾森。
  「我是非卖品。」顾森捺著性子,他不想破坏生日会的气氛。
  温雅莉怔了一怔,仿佛不能相信顾森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刚刚不是吻了她吗?
而且这么多人盯著她看,她可是所有人心中完美的女神,她丢不起这个脸的。于
是她在顾森怀中仰起小脸,用她的娇媚索求著顾森的承诺。「顾森……你是开玩
笑的吧?,」
  不能否认,雅莉是美丽的。顾森看著怀中那张娇俏的脸蛋,突然觉得哑然失
笑,而后小学时代第一次参加即席演讲的记忆跳入脑海。
  其实顾森最讨厌在大庭广众下发言,而且还常常要说些违心之论,可是不管
他如何拒绝,班导却坚持要品学兼优、口才流利的他代表班上参赛。那一次演讲
的题目恰巧是「我的老师」,顾森静静听著各班代表对自己班上的导师歌功颂德,
心中对老师的感觉只有一个,就是势利得可以。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老师对他是
特别的,不只因为他成绩好、模样帅,更重要的还因为他有个有钱的老爸,所以
老师把万千宠爱集中在他身上,却常常对家境清贫或成绩不太好的同学冷嘲热讽,
让他觉得根不舒服。于是,那天演讲的时候,顾森在说完我的老师是XXX之后,
就一言不发的站在台上,等到催促的铃声响起,他才从容的走下台。老师明明一
脸尴尬,却还拚命安慰顾森说:「别难过,你一定是太紧张了。」顾森没有说话,
他一点儿也不紧张,他是故意的。他在心底说。
  那时候,顾森就意识到自己体内流著桀惊不驯的叛逆因子,而这因子未曾随
著年龄的增长而萎缩,反而有日渐壮大的趋势。
  顾森从儿时的记忆中跳脱出来,心头又闪过一抹白色的发光体,照得他一的
心头大亮,于是他嘴边不自觉扯出一弯浅浅的笑容。
  温雅莉抬起头,看见顾森俊朗的笑,于是更加紧紧偎著他,以为自己得到了
一个沉默的许诺。
  没想到顾森突然敛起笑容,严肃的说:「我不开玩笑,我早说过我是不会结
婚的,除非有哪个女人戳破了我的保险套,怀了我的孩子。不过这种机率应该是
微乎其微,因为我通常自备保险套的。」
  说完,顾森在满室宾客错愕的神色中,迈开大步,推开大门,走出富丽堂皇
的大厅。身后,原本满室喧哗的人声笑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凉凉的夜风,从黑压压的树梢间滑下,溜进顾森敞开的衣领,带来一阵清凉。
顾森把步子放得很慢,走到那个白色身影消失的角落,他停了下来,心里再度升
起一种迫切的渴望,眼前仿佛又跳动起一抹清灵的身影,耳边好像响起踢踢跶跶
的脚步声,于是他不知不觉跟著自己的幻觉幻听走去。
  顾森走了许久,来到别墅的正后方,见到一扇门虚掩著,门缝透出黄澄澄的
温暖灯光。他推断这里应该是厨房,想著想著,他想起母亲的巧手,想起一块块
形状不一,但是口感一流的手工饼干,曾经为他的童年增加了几许甜蜜的滋味。
  像个顽皮的小男孩般稍稍推开后门,顾森从窄窄的门缝中往厨房望去,看见
一张好大好大的桌子,但是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大著胆子把门再推开一些些,才发现有一个头发长长的女孩,穿著白色无
袖的棉质睡衣,手上挥舞著一个好大好大的波萝面包,女孩沿著大大的桌沿绕圈
圈,滑行、转圈、跳跃,纤细的肢体像是破土而出的花叶,向著天空、迎著温暖
的光源,尽情伸展著修长的四肢,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流泄著舞蹈家的优
美。她盈盈的舞著,然后一边撕著波萝面包,一边开心的咀嚼,好像品尝著人问
极致的美味。
  顾森静静的盯著女孩,她小小的脸蛋不时在忽左忽右摆荡的长发间露出来;
她的发,是在山间飞奔的瀑布;她的脸……
  顾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张脸,白得几乎要透出一层光的肌肤,两道弯弯
的柳叶眉,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挺直而秀气的鼻子有一种浓浓的孩子气,似
笑非笑的薄唇染著醉人的枫红,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女人味;这是一张在矛盾中取
得高度和谐的脸蛋,在明亮中有著些许淡淡的哀愁。
  顾森的心张狂的跳动起来,原来他今天异常的不安,就是因为在等侍这张脸
的出现。
  女孩吃完了大波萝面包,终于停下了舞步,顾森看见她意犹未尽的舔舔沾上
面包屑的手指,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女孩放下停在唇边的手指,她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平抚自己微微过激的心
跳后,女孩竖起耳朵,静静的再确定一次……的确有声音从门外的夜色中流了进
来!
  她轻轻靠近门口,冷不防打开后门,看见一个西装革履,十足贵介气息的男
人低著头笑著。
  「你是谁?」女孩毫不客气的质问。
  顾森慢慢抬起头来,他看见了,看见女孩如烟似幻的水眸,像闯进迷雾森林
一般,他彻底迷失在女孩幽深的眸光里。愣了半晌,顾森才找回声音。「谢天谢
地,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专门吃面包的小精灵。」
  听见顾森的话,女孩小巧的脸蛋蓦然飞上红霞,她知道他一定看见她神经兮
兮边跳舞边吞下一个大面包。
  「偷看人家吃束西,是小人的行为。」即使红了脸,女孩的口气却依然犀利。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雅莉的朋友,来参加她的生日宴。」顾森这
辈子还没有被人这么骂过,女孩的口气分明把他当成小偷一样看待,于是他急急
的解释著。
  「宴会在前面的大厅,这里是厨房。」女孩倔强的说。
  「我……」顾森突然口吃起来,他找不出具体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荒谬的行为,
如果他说他是为了寻她而来的,她会不会把他当成一个色情狂?「我可不可以也
来一个波萝面包?」情急之下,顾森胡乱的说,他看见女孩的嘴角黏著细细的面
包屑。
  提起彼萝面包,女孩脸上的红晕燮得更深了,但她的口气仍然是倔强的,
「大厅里有好吃的,温家从来不用波萝面包待客。」
  顾森不等女孩说完,突然上前一步,伸出长长的手指轻轻刮著女孩的嘴角。
女孩像是被吓傻了,一时之间忘了移动,直到顾森把手从她嘴边移开,她才低低
的叫起来:「你在干什么?」她抬起小手擦了擦顾森刚刚才摸过的脸颊。
  「对不起……」顾森往后退了一步,为自己唐突的举动道歉。他向女孩伸出
手,尴尬的说:「你的脸上有面包屑。」他不忍心拂掉手上的面包屑,于是把手
指凑到嘴边,把曾经亲亲密密沾在女孩嘴角的面包屑给舔进肚子里。
  女孩被顾森大胆的举动吓得倒抽一口气,她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退了一步,
又再退一步,然后飞快的合上门——
  顾森眼明手快的在大门完全合上前,伸进一只手挡在门缝里,他焦急的叫著: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真的,我是真心想和你做个朋友的。」
  做朋友?女孩明显的僵了一僵,脸上飞红的霞光渐渐消褪殆尽,她使出全身
的力量压著大门,而那厚厚的门板无情的压著顾森的手背,「走开,我高攀不上
你这种大少爷,这里也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顾森咬著牙、忍著痛,却不肯抽出手,他在女孩的口气中听出浓浓的敌意,
他很想告诉女孩,他并不是个势利鬼,他不会因为她是个小女佣就看不起她的,
他真的很想认识她、跟她做朋友。他思索著该怎么说才不至于伤害到女孩的自尊
心。「我想,职业本无贵贱,能够自食其力的,都该受到尊敬。」
  女孩却似乎一点儿也不领顾森的情,她微微松开门板,用力把他的手推出门
外,喀嚓一声落了锁,把自己和他远远的隔开。
  欢欢喜喜的生日会,最后却落得草草结束。温雅莉撑著颤抖的腿,送走最后
一位眼中写满同情的宾客,然后抱著好友罗静萍嚎啕大哭起来。
  「小萍……他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哪里不够好?而且他吻了我,不是吗?小
萍,你看见了不是吗?你说你说……」温雅莉哭喊著,这一刻她心里庆幸著罗静
萍先前的杀风景,因为,她需要有个证人,证明不是她自己一相情愿的,顾森的
的确确吻了她啊。
  「是的,我看见了……」不仅如此,罗静萍也看见温雅莉是如何使尽浑身解
数挑逗著顾森。她叹了一口气,把歇斯底里的温雅莉拖到沙发上坐下,试著说些
什么来和缓好友过于激动的情绪。「雅莉,你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顾森只是还
役有准备好,给他几天时间冷静一下,他会知道你的好。」
  「不行,我不能给他时间……」温雅莉恨恨的说。她太了解顾森,他是个极
度有魅力的男人,除了她之外,他身边还围绕著一大堆恶狼般的女人,随时伺机
往他身上扑去。
  不行,她不能给他时间……她一定要顾森给她一个交代,她温雅莉无论如何
丢不起这个面子。
  「对,我现在就要打电话给他,要他把话说清楚……」
  「雅莉,别把顾森逼得太紧了。」罗静萍语重心长的说:「我想你的心里比
谁都清楚,像顾森这种被女人宠坏的男人,是很难学会忠诚的,再说……」再说
顾森对雅莉除了吻之外,顶多加上爱抚而已,这样就要他负责,也实在有点儿说
不过去。不过这些话,她很识相的吞回肚子里去了。
  温雅莉猛然警醒。是啊,顾森从来役有说过爱她,从来不曾主动给过她一通
电话,连今天的生日宴会,还是她嗲声嗲气求了好半天,顾森才答应要来的。而
且他一整个晚上都躲在窗边发呆,摆明一副对她不理不睬的模样,这样想来,他
给的吻,也只是她百般挑逗下的自然反应……
  「小萍,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要怎样才能挽回他的心?︺她无助的问。
  罗静萍叹了一口气,关于雅莉和顾森之间的一切,她这个旁观者看得比谁都
要清楚,她不知道雅莉该用什么方法挽回顾森的心,因为她很清楚,雅莉从来不
曾拥有过顾森的心,既然不曾拥有,有何来失去,又何需挽回?而且……罗静萍
突然想起顾森问起白衣女孩的神情,她清清喉咙,小心翼翼的说:「雅莉,今天
顾森看见她了……」
  听著罗静萍一五一十叙述起今天晚上顾森所问过的每一句话,温雅莉完美无
缺的脸渐渐笼上一层可怖窒人的暗影。原来如此,原来顾森也没什么了不起,一
见到那个小妖精就把三魂七魄都给丢了,难怪他今天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大堆重话,
不过……温雅莉阴阴的笑了起来,静萍真是愈来愈机灵了,无论如何,英达集团
的少束是不可能纡尊降贵屈就一个小女佣的,不是吗?
  温婷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突然后悔吞下一个大面包,胃里胀得难受,让
人难以入睡。想起波萝面包,就不免想起那个男人,想起他说她是个专吃面包的
小精灵,想起他……吞下面包屑的模样。
  一个好高好帅的男人,可是却有著男孩纯真的灵魂,他的神态气质,一点儿
也不像雅莉的朋友……不行不行!温婷筠,你一定是疯了,你不可以再去想那个
莫名其妙的男人……温婷筠用棉被捂住自己的头,不停重复著莫名其妙这四个字,
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张天外飞来的脸孔赶跑。
  然后,温婷筠似乎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拿开棉被,确定那一声强
过一声夺命般的声响,的确是从自己的房门上发出来的。她木然坐起身来,却没
有开门的打算,她不是心虚,只是不想和自己过不去。
  「姓温的!」敲门的人见温婷筠不开门,于是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你以
为装睡可以装得了一辈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
精,最好把你的爪子收敛一点,否则最后你会发现伤害到的是自己……」
  门外的人喊著喊著似乎累了,温婷筠以为她骂够了,该走了,役想到过不了
多久,更不堪入耳的话语再度响起。
  「不要脸就是不要脸,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你把你妈勾引男人的那一套学得
真彻底……」
  温婷筠翻下床,冲到门边,拉开门劈头就给门外人狠狠一巴掌。<」
  「你们母女俩是说够了没有?」温耀利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自己的妻女这样
糟蹋人……而且糟蹋的也是他的亲身骨肉啊。
  「爸,」温婷筠上前,握住爸爸的手,摇摇头,「不要为我伤了大家的和气,
毕竟……你们是要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
  「筠儿……」温耀利羞愧的垂下头,他自觉无颜面对温婷筠,更愧对她的母
亲,他役能好好照顾她,他不配做她的父亲。
  紧紧握了握爸爸的手,温婷筠转身面对温太太和温雅莉,当然她也看见小文
被打得红肿的小脸,她疼惜的看著小文,然后再把视线转到温太太脸上,「大妈,
小文不懂事,我代她向您道个歉,但是无论如何,小文的父母把她交到这里来,
是让她来学习待人接物、学习做人做事的,她只是求一份涩饱,不是来当出气筒、
受气包的。如果她的父母知道她来这里挨巴掌,一定也会很心疼。毕竟,现在是
民主时代,胡乱打人是可以构成伤害罪的。」
  「你……」温太太被吓到了,可是嘴巴上却还在逞强,「你这是在威胁我了?」
  「不是威胁,只是提醒。︺温婷筠说之以理,」毕竟,大妈是要陪爸爸一辈
子的人,我希望你们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你……」温太太还在你你你,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婷筠转过身,看见爸爸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主屋面前,搬家公司也把所有
的束西都打包上车。「爸,上车吧,好好休息一下,您下午还要到公司去吧?」
  目送温耀利一行人坐上车子离去,温婷筠才转过身来,看著张妈、小文,以
及另一个中年的长工老吴,她的眼神充满歉疚,「对不起,让大家跟著我受委屈,
我代替大妈给大家赔罪。」
  「二小姐,我们很好。」张妈心疼极了,这几个月来,二小姐才是最委屈的
人。
  「二小姐,谢谢你。」小文想起温婷筠为她挺身而出的模样,有这么好的女
主人,她已经觉得很温暖很满足了,而且,大太太被吓得脸都发白了。
  接著大家把眼光转到一向沉默寡言、做事永远比说话多的老吴身上,只见他
黝黑的脸孔微微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半天才说一句:「二小姐,很好很好。」
  听完老吴的话,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爆笑出声,小文捧著肚子,笑得眼
泪都流出来了,张妈梳拢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飘出了几根发丝,而老吴黑黑亮亮的
脸则是腼腆的。温婷筠看著这一群可爱的、没有心机的……家人,是的,他们才
是她的家人,他们一起生活一起笑,他们身上没有相同的血液,但是他们的心却
是在一起的。
  这一个新年,温婷筠是打定主意不上阳明山去了。
  除夕这一天过后,报社和往年一样,会有三天的休假日。不过有些家住南部
的同事,为了回家过年,纷纷在除夕这一夭请了假。所以,报社显得冷冷清清,
来上班的同事们,也个个归心似箭,拚命的赶著稿子,结果八点钟不到,报社的
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温婷筠忙完自己手边的工作,仰起头,发现除了剩下几个打字妹妹外,己经
没有其他的人。她把头转到总编吴思汉的方向,从他认真而严肃的表情里,温婷
筠知道他一定忙坏了。每次只要有同事请假,总编就得一人当两人、甚至多人用。
  留下来还是回家去?留下来可以帮总编分摊一部分的新闻,回家呢,张妈、
小文、老吴都赶回家过年了,回去也是一个人。于是,几乎没有什么挣扎,温婷
筠走到吴思汉的面前,对著焦头烂额的他笑吟吟的说:「总编大人,有没有我可
以帮忙的地方?」
  吴思汉抬起头来,欣喜很快掩过了疲累,他考虑了几秒钟才说:「没关系,
你先回去吧,家人应该都在等著你吃团圆饭了。」
  温婷筠顿了一下才说:「让我帮点忙,这样大家都可以早点回去,不是更好
吗?我想,总编的家人也都在等著你。」
  于是,当温婷筠和吴思汉忙完手边的新闻编辑工作,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温婷筠心想,这真是个紧张的除夕夜,以往的除夕
夜,自己都是八点不到就下班,根本不知道总编会忙成这个样子。
  两人收拾好东西,一起搭电梯下楼,楼下的管理员伯伯正在观赏除夕夜的特
别节目。
  「伯伯,新年快乐。」温婷筠离开大楼前,这样对伯伯说。
  「好好好,快乐快乐。」伯伯热情的回应。
  人与人之间,就是靠著分担寂寞、分享快乐,所以生活才变得有意义。
  走出大楼,温婷筠向吴思汉道别,「新年快乐,总编,谢谢你请我吃了一顿
『除夕夜紧张大餐』。」
  「谢谢你愿意陪我吃紧张大餐。」吴思汉的眼光里,又出现了那种炙热的温
度。
  温婷筠心里一慌,她知道吴思汉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不是安心留下来陪他,
她只是……不想回到孤孤单单的家,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吴思汉却激动的握住她的手,这么冷的天气,她还是穿著白色衬衫和
牛仔裤,她的手都冻僵了。吴思汉搓著她的手,想把体温传给她。「我送你回去,
车里有暖气,你就不会冷了。」
  温婷筠使尽浑身的气力,好不容易抽出自己的手,她不自在的说:「不用了,
我习惯搭捷运,而且已经不早了,你也得赶回家去了。」
  「那……」吴思汉解下自己身上的牛仔外套,披在温婷筠身上,在她还来不
及开口拒绝之前,奔向大楼对面的停车格上,把车开走了。
  披著大大的牛仔外套,温婷筠默默转个身,准备往捷运站的方向走去。可是,
她才走了几步,就看见顾森从大楼的石柱边闪出来,站定在她的面前。
  他的脸颊凹陷了,一圈黑影染上他的眼眶,他的眼看起来悲悲切切的。她多
久没有见到他了?是五年还是三年?喔,不不不,上一次见到他是在四个月前的
厨房里,她才四个月没见到他,如今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嗨……这么巧。」既然顾森不肯开口,温婷筠只好抖颤颤的打声招呼。
  顾奔死死的盯著她,盯著她白白的小脸,盯著她飘逸的发丝,盯著青丝因风
扬起,斜斜的飞在她的脸上。然后他盯住披在她身上的牛仔外套,他的视线锁在
那件男用外套上,好像和那外套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好久好久以后,顾森仰起头,望向吴思汉离去的方向,然后调回视线,凝视
著温婷筠问道:「那就是你男朋友?那就是你所谓的幸福?」
  「顾森……」温婷筠哽咽起来,她撒了一个谎,现在又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
谎吗?「他是我们报社的总编辑。」想了半天,她说出一句实话。
  喔,原来她的男朋友是报社的总编辑,想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况那个
「总编辑」长得是有模有样,再加上一肚子的墨水,难怪温婷筠要求他别去破坏
她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今天不是除夕吗?」温婷筠见顾森又不说话,只好想办
法打破沉默。
  这个冷漠的女人,这个明知故问的女人,这个……让他想得快要疯了的女人。
顾森红著眼,沉声说道:「我告欣你,我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想你、我想你、
我想你……我是有心来破坏『你的幸福』的!」他发狂似的喊叫起来,一把握住
温婷筠细细的胳膊,不由分说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温婷筠肩头上的牛仔夹克悄悄坠落地面,顾森把她圈得紧紧的,用他的体温
来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我不管你的男朋友,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你必须是我的……」
  靠在顾森温暖的怀中,听著他强烈武断的情感表达,温婷筠的心头不能不激
荡了,可是她的脑子依然是清醒的,她流著泪问:「雅莉好吗?」
  顾森的身体僵硬起来,他的脑子乱烘烘的,半晌,他才用威胁性的口气说:
「如果你敢再提雅莉,我就……」
  温婷筠从顾森怀里抬起湿漉漉的小脸,她的眸子晶晶亮亮的,闪著疑问,也
闪著惊叹。
  「如果你敢再提雅莉,我就……把你吻得喘不过气来。」说完,顾森立刻低
下头,攫住她的红唇,来来回回、缠缠绵绵、细细密密的把温婷筠吻得透不过气
来。
  温婷筠不只失去了呼吸,还失去了思想,她抬起手臂圈住顾森的颈项,那一
刻,她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她不在乎自己是否还能呼吸,她只知道这个男人、
这张唇、这副胸膛、这些心跳,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就是她的世界,就是她的
宇宙。
  遥远的天空,传来几声烟火飞升、爆破、又坠落的声音。在顾森好不容易松
开温婷筠的红层之后,「美丽只在一瞬间」这个念头跑进温婷筠的脑中,于是她
情不自禁拥紧了顾森,她要……抓住属于她的美丽瞬间,就像飞蛾一样,宁愿扑
火;就像妈妈一样,义无反顾。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顾森放开温婷筠,改握住
她的肩,他看著她的眼,一脸的担忧。
  「你除夕夜不在家里陪父母围炉,却跑到这里来?」温婷筠静静的说。
  她的脸上没有后悔,没有勉强,她甚至没有再提到雅莉,顾森结结实实松了
一口气。「我爸妈他们到中部过年去了,爷爷奶奶都住在台中,所以我们的新年
几乎都是在台中度过的。」
  「那你呢,你怎么没去?过年是中国人的大日子。」
  「我妈她……不肯让我去。」顾森闪躲著温婷筠的眼神,狼狈兮兮的说:
「我妈说,我看起来要死不活的像个鬼,怕去了触亲戚朋友的楣头。」
  「你在开玩笑!」温婷筠忍不住惊呼一声。
  「没有。」顾森重新对上她的视线,证明他所言句句属实。
  「为什么?」温婷筠的心疼了。
  「为了一个你。」顾森像个受伤的孩子,渴求著呵护。
  不……温婷筠捂住嘴巴,顾森是为了她,把自己弄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不要这样……」顾森重新把她拥入怀中,认真的说:「就算妈妈求我去,
我也不会去的,因为,我很担心你……我怕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除夕。」他不
后悔在温家吃了一个礼拜的晚餐,他在那个餐桌上,看清了温家人对温婷筠的感
情是多么的薄弱。
  泪的小河,变成泪的大海,汹涌的泪水一波一波从温婷筠眼中翻滚而出,她
拚命的哭著,委屈的哭著。顾森……已经把她看透了,他看穿她的软弱,看穿她
的无助,看穿她强撑起的坚强。
  他看穿她的灵魂是那么需要抚慰,那么需要陪伴,那么需要爱啊。
  她哭得那样惊心动魄,那样天崩地裂,那样不顾一切,所有扭曲燮形的情绪
都被拉直了,她承受太多的心突然被放空了,温婷筠哭得全身都没有力气了,可
是她的心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软软的倒在顾森怀里,清清楚楚的说:「顾森……带我回家。」
  台北真是个奇怪的城市,寻常的日子里,始终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仿佛所有
的繁华都这里聚拢。台北明明是个盆地,但是一到过年,这盆地就变成了高原,
人口,就如流水般一一流泄出去,流到台湾的各个角落。
  过了午夜十二点,深深的夜里飘起了雨,顾森开著车,在难得不塞车的合北
市里,享受著悠然的气氛。
  温婷筠则是静静的望著窗外,脸上的线条是沉思的。雨柱开始张张狂狂的打
在车窗上,外面的世界已经是黑蒙蒙的一片,她突然笑起来,转过头对顾森说:
「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把台北盆地淹成一个大水缸,我们都变在里面游泳的鱼,
那该有多好。」
  有人说,爱情就像一条热带鱼,五颜六色,光彩夺目,让人神往,让人迷醉。
  「我不想变成鱼,听说鱼的视力很差的,我怕找不到你。」顾森空出一只手
来,握着她,加重语气的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会让你再从我的手中
溜走。」
  温婷筠的脸染上醉人的红,她不知道,顾森对她的爱,竟已经浓烈到连假设
性的分离都难以忍受。
  「如果可以,让我变成水吧,那样我就可以把你紧紧包围,我就不会担心找
不到你了。」
  温婷筠的脸更红了,顾森深情的了解与包容,开放她心里一扇人性的窗口,
她不知不觉皱起小鼻子,原本略微沙哑的声音娇嗔起来,别有一种性感的风韵。
「如果你是水,包围的可不只『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同胞』,而是全台北市
的女性同胞了。」
  话冲出口之后,温婷筠自己先是一愣,她在自己的口气里面听出了浓浓的醋
意,那句「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还是当初顾森在盛怒之下喊出来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尴尬的把脸转向车外,觉得自
己心底紧紧锁住的感情,露出了一个缺口。
  一阵短短的沉默之中,顾森已经把车开到淡水别墅边,他把车停下来,却不
动作,只是静静坐在位子上。窗外的雨势更强了,顾森吸口气,偏过头,看著面
窗背对他的温婷筠。「你在吃醋?」他突然问。
  温婷筠把脸更向车窗贴近,不肯回过脸,也不答话。她想,没有男人会喜欢
一个妒妇的,可是老天……他说对了,她真的是嫉妒,原来她把探深的妒意藏在
心里半年了,那妒意,恐怕已经比醋味还要呛人了。
  「你在吃醋?」顾森又重复了一次。
  温婷筠猛然转过头,面对顾森固执的脸,她低低的叫起来:「是的是的,我
是在吃醋,我嫉妒你有全台北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我却……只有你一个。」
  怎么可能?顾森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她说她只有
他一个,那她的幸福呢?那个玉树临风的总编辑呢?「你的男朋友呢?」
  「我……」温婷筠结结巴巴的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该死,她真是他生命里的克星,他注定落在她手里,注定被她吃得死死的,
注定被她耍得团团转。顾森憋著气问:「哪一句是谎言,我是你的唯一,还是你
有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
  「我可以相信你?」顾森不能确定。
  「相信我,这是我对你说过的最后一个谎言。」温婷筠流着泪说。「当然,
如果你仍然存疑,大可以回去找那二分之一的——」
  顾森不等温婷筠说完,就把她拥进怀里,「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的最
后一个谎言,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对我说谎。」
  「再也不了……我发誓再也不对你说谎。」温婷筠紧紧环住他,语带哽咽。
  顾森像发疯似的窜出车门,同时把温婷筠也拉出来。大雨兜头,他却圈著她,
在狂狂的大雨中缓缓起舞,同时在她的唇上印下炽烈的吻。
  「别发誓,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的每一言每一句,相信我们是有可能变
成海里的鱼。」
  是的,台北被雨水包围了,台北盆地变成海了,他们化成鱼了。
  看,是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是五颜六色的热带鱼,是在深海中发光发亮的热
带鱼,他们在台北海中接吻了,他们在奇迹变成的海中,找到了……爱情。
  冬天的雨,又冰又冷,回到屋内,温婷筠冻得嘴唇都发紫了,顾森也是浑身
不住的打颤,可是这两个冰冰凉掠的身躯,仍然忘情的交缠著、热吻著,他们好
像本来就是一体的,任谁也离不开谁,离开了,就变成不完整的残缺。
  狂热的激情中,温婷筠突然很不淑女的打了个喷嚏,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为
自己的热烈反应,也为自己的杀风景,更为自己的……温婷筠拢拢湿透的衣襟,
她的衬衫不知何时已经敞开到腰间了……
  颤森喘了喘气,勉强松开她,「你需要一个热水澡。」
  温婷筠并役有听顾森的话,反而红著脸再度靠近他,她把小脸贴在他坚实的
胸前,喃喃的说:「我需要一个热水澡,但是比热水澡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你的
拥抱。」
  英挺浓密的剑眉扬了起来,顾森的心脏一瞬之间跳到喉咙,他迅速而灵活的
扯出黏在温婷筠身上的衬衫,解开她的白胸罩,弯下身来,他像一只饥渴的猛兽,
紧紧吸住她胸前甜美的蓓蕾,放肆的逗弄著那两团雪白与粉红组合成的小山丘…

  「顾森……」温婷筠紧紧搂住怀中的黑颅,忘情的叫著。
  听见了她激情的呐喊,顾森忍不住直起身子,重新攫住温婷筠的唇,而他的
手仍然不停的揉捏著她的乳房,然后夹弹搓弄著她粉红色的乳头,感觉到她的乳
尖贲起在他的指间。
  「啊……」温婷筠战栗著、尖叫著,她真的觉得自己像一只鱼,而他是水,
以惊涛骇浪之姿吞没了她,激荡著她。
  顾森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再等待了,来势汹汹的欲望催促著他,催促他拉开温
婷筠身前的牛仔裤拉链,催促他把她压进松软的沙发。顾森勉强把她身下又湿又
重的牛仔裤褪到大腿,然后扯下她的内裤,他摸到她黏滑的下体……该死,他再
也忍不住了。顾森探到自己身下,解开拉链,将自己昂然的勃起从内裤里掏出来,
他骑在她身上,猛然挺腰,把自己塞入她的体内。
  「顾森……啊啊……」温婷筠在顾森猛烈的冲撞下,整副身躯几乎要解体了
似的。
  顾森听见她的呼喊,他握住她的双乳,随著下体冲撞的节奏,抓捏著她的双
乳,带给她双重的快感。
  「我爱你……我爱你……」顾森疯狂的吼著,这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句子……
  高潮过后,顾森横抱起温婷筠,上楼来到她的房闲。他把湿淋淋的她抱进浴
室,打开莲蓬头的热水,温暖的水柱兜头浇下,顾森为她除去褪到膝盖的牛仔裤
与白内裤,也除下自己身上的一切。
  顾森细心的按摩著她的大腿内侧,他知道自己刚刚急坏了,他急著想进去,
急著想伸入她的体内,他一点都不温柔,像只凶残的野兽,尽其所能的吞噬著瘦
弱的猎物。
  他边按摩她边小心翼翼的问:「小精灵……这里酸吗?疼不疼?这样舒服吗?」
  渥婷筠被顾森问得面若桃花,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已经
搞不清楚颇森在问什么,她被热水滚烫过的身体愈来愈热,她开始渴望顾森不要
再这样小心翼翼,她希望他的手可以往上一点,进去一点……她难堪的发现,她
的腿根处有一个洞穴,迫切渴望著他的造访,不只是他的手指,还有他的……
  「小精灵?」顾森觉察到她的异样,还以为自己刚刚真的伤了她,所以她才
会这样虚弱,这样无力,她甚至把整个身子都软倒在他身上。
  顾森急忙关掉莲蓬头,浴室内的蒸气余温已经足以温暖他们的身体。他让她
坐在浴缸边绿,跪在她身前,焦急的打开她的腿,然后低头检视她大腿内侧的每
一吋肌肤,他有力的按摩著她,试图减缓她的不适。
  「这里疼?」顾森抬起头询问著她。
  温婷筠咬著牙,闭上眼睛,摇摇头。
  「那……这里呢?」顾森的指间慢慢往黑丛林间爬去。
  温婷筠仍然摇头。
  热汗与冷汗交错的流,一滴一滴从顾森的眉毛上滑落,他的手指已经爬上黑
色丛林,他摸著丛林里鼓胀的小贝壳,嘎哑的问:「还是这里?」
  随著他的手指愈往丛林深入,温婷筠开始狂乱的摇头,藏在口中的呻昤也破
破碎碎、断断续续的逸出来。
  终于,顾森懂了,他感觉到她主动抬起私处贴著他的手,他感觉到他愈往里
深入,她愈是呻吟。原来,她不是受伤,而是渴望。顾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憋
著一口气,因为他的手指已经爬到她下体的洞口。
  「顾森……」温婷筠喘息著,她低下头,看见顾森的指尖正逗弄著她下体的
入口,他用指尖兜著她的入口,然后浅浅的伸进去,又很快的伸出来,温婷筠觉
得体内有千万只虫蚁正在搔著她、啃著她,可是顾森不肯进来拯救她。她抬起双
手,掐住顾森的肩头,嘴里喊著:「顾森……我快死了……」
  她细致的五官扭曲著,顾森知道她已经兴奋到了顶点,他猛然低下头,把自
己的脸埋在她的腿间,奋力舔著她,挑逗著她,然后将灵活的舌头伸进她的体内,
翻动著她细嫩的花壁。
  「嗯……啊……」温婷筠的指甲滑过顾森的肩头,她的指甲不长,可是却仍
然在他的肩背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抓痕。
  最后,顾森从她腿间抬起头来,拉著她一块儿站起身,他重新扭开莲蓬头,
任水柱冲击在他俩身上,顾森抬起她的一条腿缠在自己腰上,他握住她的臀,用
最温柔的方式进入了她,用如水般柔软的律动,将自己和她一起冲上激情的浪头。
                第八章
  除夕夜,围炉夜,除夕夜,守岁夜。
  这是温婷筠和顾森共度的除夕夜,虽然役有豪华的大餐,但是他们坐在温暖
的厨房里,厨房飘著新烤大波萝的香味。在这里,温婷筠可以想见张妈临行前忙
碌的身影,也可以看见多年以前,妈妈、爸爸和自己共度的甜蜜时光。
  不过,和往年不一样的是,她不再需要那些遥远的记忆来支撑长长的夜,她
的身边有了顾森。
  是的,顾森,穿著她从爸爸房里翻出来的蓝色睡衣,坐在大原木餐桌前傻笑
的顾森,为了她搞得面容憔悴、身形消瘦的顾森,放弃和父母亲友团击的时光跑
来和她一起哨面包的顾森,爱起人来疯狂热情好似不要命的颇森想著想著,温婷
筠的眼角湿湿的,她的层边漾起微笑,一抹好动人、好满足、好喜悦的笑容。
  「想起了什么,这么高兴?」顾森坐在温婷筠身边,搂著她的肩问。
  她把头偎进顾森的肩窝,知足的说:「我在想,自己真是太幸福了,我有张
妈,还有你。」
  她的知足,让人心疼。顾森捏捏她的手臂,故意抗议似的说:「你的意思是,
我排在张妈后面?」
  「我……」温婷筠的脸红起来,她微微一跺脚,急急的说:「你是男人还这
样小心眼,这种事情怎么比嘛!」
  「我就是这样小心眼的男人。」顾森扳过她的身体,注视著她的眼睛,「对
你的一切,我都是小心眼的。」
  「顾森……」她的眼圈儿红了,为顾森深情的凝视和言语。
  「对于张妈,我是又敬又畏,」顾森把温婷筠搂进怀中,轻叹著说:「我很
感激张妈对你的好,可是,我知道张妈不喜欢我,她不喜欢我接近你,更不允许
我爱你。我不懂,不懂张妈为什么要说我的爱会害了你,如果她知道我爱你爱疯
了、爱你爱惨了……」
  想起四个月前在厨房里发生的一切,顾森和温婷筠不约而同的沉默著。温婷
筠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顾森,你不能脚踏两条船,你不能一箭双雕,你必
须学会对一个女人专一,你必须好好爱雅莉,除此之外,什么都别再说了。」
  她突然又冷了起来。不,不行,温婷筠,你不可以再想,不要去想温雅莉,
不要去想邱显达,今天顾森是你的,不要去破坏一切,不要……
  「小精灵,你的身体好玲。」顾森搂紧了她,在她耳边哈著气。
  「顾森,我……」温婷筠欲语还休,最后只是小小声的说了一句:「我饿了。」
  她从顾森膝上跳下来,打开面包篮,拿起一个大波萝,撕了一片放进嘴里,
然后又撕了一片放进顾森的嘴里。
  「张妈烤的面包,跟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温婷筠大口大口吞著波萝面包,这是细心的张妈在返乡过年前特地为她准备
好的,除了一篮大波萝,冰箱里也塞了满满的菜,有煮好的,也有新鲜的。不管
温婷筠说破了嘴,张妈都认定她在阳明山上一定吃不饱,不仅吃不饱,还会吃苦,
所以张妈每年都会为她准备好吃的,才肯提著行李回到南部
  今年不上阳明山过年的决定,温婷筠并没有告诉张妈,她怕自己一说,张妈
便不肯走了,温婷筠知道,张妈在高雄工作的儿子,已经不只一次提到要妈妈享
享清福,不要再留在温家帮佣了。
  可是张妈总是开玩笑的说,她身强体健的,不想这么早就依靠儿子过活,张
妈说她喜欢做事,多做多劳动,才是延年益寿的良方,更可以避免罹患老年痴呆
症。何况……
  「我答应太太,要好好照顾二小姐的。」她这么说。
  温婷筠知道,张妈把照顾她当成一生的责任。
  「你真的很爱张妈?」顾森盯著跳到对面桌边坐下的温婷筠问。
  「顾森,你有守岁的习惯吗?」温婷筠迎著顾森的眼光,还没等他回答就自
顾自的说下去:「妈妈在的时候,每年除夕夜我都会为妈妈和爸爸守岁,希望他
们能和我快乐生活一辈子。可是,妈妈还是走了……我觉得自己被骗了,我每年
除夕都诚心诚意守到天亮,我的妈妈应该长命百岁才是啊。妈妈走后,高中三年,
我都不曾再守岁,一直到我又开始守岁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是为张妈守的,我
希望她可以一直一直陪我……」
  「小精灵,对不起,我不会再胡乱吃醋了,你可以继续把张妈放在心里的第
一位,只要你确定把第二位留给我。」
  「顾森,」温婷筠摇摇头,轻轻柔柔的说:「在我心里,你和张妈一样,都
是冠军。」
  「真的?」顾森的心暖烘烘的、甜蜜蜜的、轻飘飘的。「你不用勉强,你为
张妈守岁,而我守著你,值得的、值得的。」
  他的话立即感动了温婷筠,她看见他特意做出男子汉的表情,她听见他深情
的守候,她深深凝视著他,然后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喘著气说道:「顾森,我们
像两个傻子,一整个晚上都在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八道』。」顾森敛眉正色,十分严肃的说,:「你这个标题下
得不好,应该用『谈情说爱』比较恰当。」
  「你在怀疑我的专业?」温婷筠好笑的挑起眉,被他一本正经的神情逗乐了。
  「不敢不敢,只是就事论事。」顾森仍然不苟言笑,神色庄严。
  「是吗?何以见得『谈情说爱』比较恰当?」温婷筠断定他在闹著玩的,于
是故意考他。
  「因为,我们之问关系匪浅,我们之间有绝对的热情,关于这点,我们刚刚
已经证实过了。还有,我们之间除了热情,还有承诺,我说了要守著你的,不是
此时此刻而已,是一生一世,是来生来世,是生生世世的守候。你瞧,彼此之间
存在著热情与承诺的男女,他们所说的一切,也许是傻的、也许是疯的,但不会
是假的,而且一定是甜甜蜜蜜的,所以当然是『谈情说爱』比较恰当了。」
  听他说得行云流水、环环相扣、清清楚楚、理直气壮,温婷筠更惊奇了、更
感动了、也……更惶恐了。她的心底有一块大石头一直存在著,如今,大石头上
更有大石头,层层叠叠堆出一种不安的险势。
  她的那种表情,顾森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温婷筠想起温雅莉时独特的表情,
含混著绝望、痛楚、无奈、妥协、认命……顾森太了解她了,他知道每次温婷筠
出现这种脸色后,接下来就会请求他「好好的去爱温雅利」。
  想到这里,顾森捏紧拳头,他不会再让这种荒谬又折磨人的事情再度发生,
他好不容易萌芽的爱情,再也受不了狂风暴雨的摧折。他站起身来,坚定的说:
「你别想再把我推给温雅莉,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因为,我不会离开你的。」
  「顾森,」温婷筠本来不想提的,她本来不想破坏这个美丽的夜,可是顾森
把她看透了,她一个眼神不对,一个表情不对,他就立刻感觉到了,并且准确的
猜到她的心坎里,令她无所遁形。「我不会要求你离开我的,只是……能不能请
你也对雅莉好一点,不要伤害她?」
  也?也对雅莉好一点?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怒火冲进顾森的眼里,焚烧起
红红的血丝,他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他的声音失去了柔情,他跳著吼著,凶猛
的问:「你以为感情像大西瓜,可以一半分给你,一半分给雅莉?」
  「颇森,任何时候,只要你想到我,我都在这里等你,可是我求求你,不要
伤害雅莉。」温婷筠流著泪,她已经放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这是她唯一能想出
来的方法。
  顾森听见这样的话,更是要疯了,她这比要他滚蛋还伤人,「你是说,我也
可以去跟雅莉上床,上完她的床再上你的床?你希望我对温雅莉像对你一样热情?」
  不不不……温婷筠哭了起来,她不希望,她想起来就嫉妒得要发狂,她要顾
森只抱她一个,只爱她一个。她捂起耳朵,狂乱的摇摇头,「顾森,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要说?」顾森决心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已经快被她摇摆不定、暧
昧不清的态度逼疯了,他感觉得到,他的心、他的身、他的灵,在在都感觉得到
她是爱他的。「你不是希望这样吗?还是你要我娶她?你以为我是呆子,你以为
我会相信我跟雅莉好了、结婚了,你还会在这里等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逼我
跟雅莉好了之后,你就再也不会属于我了?」
  「不会的……顾森……」温婷筠招架不住顾森句句犀利的言词。是的,他又
说对了,一旦他和雅莉好了,她就会退出,退得远远的,甚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给我闭嘴!你说过不会再对我说谎的,」顾森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他
握著她的肩,愤恨的说:「你以为你这样很了不起?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你以
为雅莉会感谢你所做的退让?不会的,她如果知道我对她的爱是被另一个女人逼
出来的,她只会觉得被羞辱了。而且,如果你以为我顾森可以一面爱著你一面跟
别人好,那你不只是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自己。」
  她流著泪,看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森直勾勾的探索著她的眼睛,一喘一喘的说:「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
告诉我,告诉我你发自内心希望我去跟雅莉好,只要你说得出口,我一定成全你。
而且,你也不用挣扎为难,我跟雅莉好了之后,绝对不会再来烦你。我顾森也许
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男人,却也不至于这样偷偷摸摸糟蹋自己心爱的女人。」
  说完,顾森放开她的肩头,用一种悲壮的神情面对著她。
  是吗?那很好,那样就圆满了,那不正是她想要的吗?温婷筠,告诉他,告
诉他你的希望,告诉他去爱雅莉,告诉他,告诉他啊……温婷筠在心中不停的提
醒著自己,然后她低下头,仿佛承受不住他眼里的悲与痛,她想起他称她为「心
爱的女人」,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张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她惊慌的
听见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实话。
  「顾森,我爱你,爱你……不要,我会嫉妒的,我会死掉的。」
  悲壮的神情,舒缓下来,两行清泪,落了下来,顾森往前一步,抬起温婷筠
的脸,他很没有骨气、很可怜的说:「即使那是谎言,我也想再听一遍。」
  「不是谎言,我爱你,顾森,我爱你、爱你……」温婷筠扑进他的怀里,贴
著他的胸膛,一遍一遍重复著爱的誓言。
  顾森心满意足的搂紧她,耳边迥绕著她沙哑的嗓音,他听啊听、笑啊笑,然
后突然贴在她的耳边说:「我对你太残忍了,其实想来想去,都是我的错,是我
一直逃避,是我没有跟雅莉好好说清楚,现在,让我来补救吧。」
  「不要,顾森,不要说……」温婷筠像只惊慌的小兔子,她跳起来压住顾森
的嘴。
  额森扯下她的手,坚决的说:「乖,长痛不如短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雅
莉会明白的……」他定定看著温婷筠的脸,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要求:「你愿意和
我一起去面对,一起把话说清楚吗?」
  不不不,顾森,你不懂,没有那么容易的:··:温婷筠看著顾森的脸,可
是,她却想不出办法来阻止他。
  窗外,大雨仍然哗喇喇的下,这场除夕夜的大雨啊,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
  除夕夜的大雨,停在大年初一曙光露出来的那一刻。
  暖暖的冬阳,斜斜打进温暖的厨房,洒在相偎相守一整夜的顾森和温婷筠的
身上。昨天晚上,顾森做完「共同面对」的结论之后,便不肯再提温雅莉一句。
  他像个疯子似的把温婷筠搂在怀中,他让她坐在他的膝上,然后不停的对她
诉说情话,他赞美她的黑发、她的眉眼、她的唇鼻、她的身材,他赞美她的聪明、
她的美丽、她的一切,他说啊说的,说得她脸红气喘,然后他奋力吻著她的唇,
狂野的、放肆的、温存的、绵密的,吻得世界在他们脚下天旋地转,然后,他对
著她脸上更娇艳的红花,继续喃喃更多的疯话傻话。
  他说:「上帝一定也觉得惊奇,我们将嘴唇的功能发挥得如此彻底。」
  温婷筠的脸红了,顾森的情话、顾森的吻,暂时驱走了她心中的不安,她闭
上眼睛,承受著顾森热情的给予,她一度以为世界静止了,静止在顾森的唇上,
静止在顾森吐出来的字句上。
  直到窗外的晨光斜斜的照射进来,天然的光线迅速侵犯了原本只属于两人世
界的亲密,霸道的宣示著主权。温婷筠的眼皮在阳光的挑衅下,不得不睁开了。
阳光,照射到温婷筠心中某一个阴暗晦涩的角落,她的脸变得不自然,她的唇角
不再柔情似水,她的心卜通卜通的跳著,却不再是因为顾森的热情。
  「小精灵,你困了吗?」顾森停止了低喃,也停止了吻,他对著温婷筠茫然
的神色,担忧的问。
  温婷筠从顾森的膝上跳下来,避开他询问的眼神,她故做轻快的跑到大窗前,
看见屋后的那棵大树。那裸树记录了她生命中最欢乐的儿时时光,爸爸、妈妈、
面包香;热情、誓言、真永远……
  顶天立地、昂然而立的大树,见证了一切,也参透了一切,大树愈长愈清楚,
愈长愈枝繁叶茂、理路分明,可是,温婷筠却对一切都愈来愈模糊、愈来愈不清
楚了。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当温婷筠总算从窗前转过身,直视顾森的时候,她却在
他的脸上,看见一种和大树一样的精神,那样坚实、那样笃定、那样顶天立地,
仿佛足以为她遮去一切的风雨苦难。
  「顾森,我们出去玩几天好不好?」温婷筠想要抓住什么,又想要逃避什么
似的,急切的对顾森说。
  「你想去哪儿?」顾森静静的问。
  太好了,顾森答应了,他一定是把「两人共同面对」那件事忘了,温婷筠的
小脑袋转啊转的,快速搜索著台湾著名的风景名胜。
  「我们去阿里山、去合欢山、去垦丁、或是武陵农场、清境农场……」她奔
到颇森面前,握住他的手,「我们离开台北,去哪里都好。」
  「好。」颇森看著她的小脸,他的眼里闪著了然的光芒,「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今天,你忘了我们说好要上阳明山的吗?」
  温婷筠的脸色由红润转为苍白。天,他没忘,他记得清清楚楚。
  「顾森,我们改天再去,你说好不好?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年初一啊,
温婷筠闭上眼睛,应该是个阖家喜气洋洋的日子。
  「正好,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正是大家把话说清楚的时候,免得成天误会
来误会去的。」顾森坚定的说,语气仍然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我……我先去跑步了。」温婷筠已经谈不下去,她从他身边跑过,想要逃
离厨房。
  顾森一把挡住温婷筠,搂住她的腰,「如果你压根儿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
尽管逃跑好了。」
  温婷筠止住了挣扎,静静停在顾森的怀抱里,颤抖的说:「顾森,我怕……
真的怕……」
  像一片离枝的枯叶,温婷筠的身体不住的战栗著,而顾森紧紧抓住这片落叶,
不肯让她坠地。
  他勇敢的、冷静的说:「别怕,我会很委婉,我会很小心,我不会冒冒失失
的去伤害雅莉。」他垂下头,审视她小小的、苍白的脸,心疼的说:「相信我,
我们役有错,我们只是勇于追求幸福,然而这过程里出了一点点误会,我们所要
做的,只是及早把误会解开来。」
  她依然颤抖著,泪水滑落眼眶。
  顾森捧起她的脸,吻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珠,百般呵护的说:「别怕,你什么
不用说,只要和我站在同一边,好吗?」
  「顾森……」他是如此的勇敢,如此的有担当,而她,还能再退缩不前吗?
终于,温婷筠轻轻点了点头,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做最坏的假设,也许……也
许事情不会像她所想的那么糟。
  可是,后来阳明山上发生的一切,证明温婷筠所有说服自己的借口,都只是
……自欺欺人。
  下午一点,吃完午餐,温雅莉就气急败坏的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可恶的詹
士元,明明说好要来陪人家的,现在都几点了……」
  自从和詹士元交往之后,温雅莉成天往外跑的个性也渐渐在转变之中,以前
的她,非得趁著这个时候到外面好好狂欢一下,要她大年初一留在家里陪爸爸妈
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这会儿,她却是心甘情愿待在家里,因为詹士元说假日人挤人的,还不
如留在家里喝喝荼、聊聊天、嗑嗑瓜子。昨天温雅莉在电话中听见詹士元的提议
之后,忍不住回了一声:「没情调……」
  可是,她和那个没有情调的呆头鹌热线了四个小时,挂上电话的时候,脸上
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而今天不到十一点,她就起床细细打扮起来,她花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上妆、试衣裳,她要让詹士元知道他有多么的幸运,能得到她这
个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孩。
  一点半之后,温雅莉跑到窗边不住的东张西望,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温太
太见状,忍不住明知故问:「雅莉,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那个詹士元啊?」
  温雅莉的脸都红了起来,可是口中却不服输的说:「妈,人家哪有……你别
乱说,你这样会让其他人误会的。」
  「你这孩子,这里除了我和你爸爸之外……」说到这里,温太太忍不住瞄了
一眼坐在沙发上翻著商业杂志的温耀利,心这个死人,对报章杂志的兴趣永远多
过于对她的。温太太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才又重新正视著温雅莉那张精雕细琢、
完美无瑕的脸孔说道:「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还怕谁误会?」
  温太太坐在温雅莉的身边,执起她的手,关切的说:「照妈看来,士元那孩
子挺讨人喜欢的,长得也是斯斯文文的,而且更重要的,妈看得出那孩子对你可
是死心塌地、一往情深。」话说至此,温太太又转头狠狠瞪了温耀利一眼,意有
所指的说:「这年头,像士元那样的男人,你可是打著灯笼都找不到了。男人嘛,
哪个不是手上有点钱,又仗著自己长得风流俊俏,就在外面胡天胡地起来了……」
  温耀利听见太太又把矛头指到自己这边来,于是无奈的合起商业杂志,摸摸
鼻子,一声不响的上楼去了。
  温太太最恨温耀利这种模样,他不只连话都懒得说,架也懒得跟她吵,只要
待在家里,他就像根木头一样,而且还是发潮的木头,烧都不能烧……
  想到这里,温太太的心酸委屈都来了,她抽抽噎噎的说:「雅莉啊,照妈看
来,士元那孩子虽然长得不及顾森俊俏,但是你跟著他一定会幸福的,不像顾森,
想想他那张脸,就算他不去招惹其他的女人,其他的女人也会自己来黏著他的…
…」
  温雅莉突然推开妈妈的手,顾森、顾森……那个死没良心的顾森,她已经有
好一阵子没想到顾森了,可是,她曾经那样疯狂的迷恋过顾森,以致于当她再度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神就再度为他而激荡起来。她想起他亦正亦邪的魅笑,
想起他唯我独尊的狂妄,想起他强而有力的吻,那唯一的一吻……温雅莉舔舔嘴
唇,她的心跳失速了,她想起顾森把手伸进她的低胸礼服,想起他厚实的大掌捏
挤著她的胸部……
  「雅莉,难道你到现在还忘不了顾森?」温太太疑虑的说。
  「妈,我是忘不了他,我忘不了他给我的难堪和伤害,我恨他。」对顾森的
爱恨情仇,迅速填满温雅莉的心间,那一刻,她忘了自己痴痴等待的詹士元,只
记起得不到顾森的难堪和愤怒……
  顾森把车停在温家大门前,然后下车,沉稳的按了按门铃,温家的佣人在确
定来者的身分后,很快打开大门,让顾森把车开进温家的车库。
  停好了车,顾森往温婷筠的身边靠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顾森,不要这样。」温婷筠甩开顾森的手,她甚至不肯和他并肩而行,只
是白著脸,退到他身后几步之遥。
  顾森一个箭步跃上前,用不容温婷筠挣脱的力道,再度紧紧牵住她的手,往
温家的主屋走去。
  屋内的温雅莉早在仆人的通报下,知道将近四个月未曾谋面的顾森,竟然在
大年初一登门拜访。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奇迹,立即收拾起稍早前才对母亲谈起
的怨恨,紧张的拢拢头发又拉拉衣服,然后说好说歹把母亲支回房,接著撒下了
佣人,在主屋门铃响起的那一刻,扭著曼妙的身躯主动开门迎接。
  温雅莉打开门,娇娇媚媚的喊了一声:「顾森,人家可想死你了。」
  她如痴如狂的看著顾森丰神俊逸的模样,那张让她魂萦梦牵的俊容……好像
瘦了一点、憔悴了一些,可是,那都无损他浓浓的男人味,而且他们这么久没见,
难道他是为了她而消瘦憔悴的?想到这里,温雅莉就心疼了,她扭扭身子,便要
往顾森的身上黏去。
  顾森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温雅莉,他清清喉咙,尴尬的说:「雅莉,好久不
见,我们给你拜年来了。」
  我们?温雅莉站定了身子,这才注意到顾森的身后藏了一个女孩子,温雅莉
看不见女孩的脸,可是她认得女孩那头长长的头发,那头让她又羡又妒的长发,
另外,温雅莉还注意到,顾森把一只手背在身后,她从他的姿势推断出来,他的
手正握著身后的女孩。
  「这不是我亲爱的妹妹吗?」温雅莉堆上一脸假笑,款款扭著腰肢走到顾森
身后,对着温婷筠的小脸说道。
  温婷筠努力想挣脱顾森的掌握,但是顾森却愈握愈紧,死也不肯松开她,于
是温婷筠只好惨白著脸,小小声的喊了一句:「雅莉。」
  「住口!」温雅莉气急败坏的大吼:「雅莉这两个字是你这只骚狐狸叫的吗?」
她伸出涂满蔻丹的双手,揪扯著温婷筠的长发,发疯似的叫道:「你这个不要脸
的女人,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顾森的?你说啊!」
  顾森没有想到温雅莉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他愣了几秒才抓住温雅莉的手,
逼她放开温婷筠乌溜溜的秀发。「雅莉,你疯了。」
  他拉著温婷筠后退几步,用身子挡在温婷筠和温雅莉之问,他怒气冲冲的瞪
了温雅莉一眼,然后迅速转过身,看著温婷筠疼得眼泪都被逼出来了。顾森温柔
的拭去她长睫上的泪珠,心痛的说:「小精灵,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好
好保护你。」
  这下子,温雅莉更是失去理智了,她拉扯著顾森,想要把他推开,口中不断
的喊著:「去你的小精灵,见鬼的小精灵,你不配,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我
今天要扯光你的头发,撕烂你的脸,我要让你再也没有办法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你给我住嘴!」顾森猛然转过身,揪住温雅莉的肩头,他的情绪失控了,
他不能容许有人这样指责他心爱的女人,即使这个人是温婷筠的姊姊!
  这一刻,他忘记自己要婉转、要小心的承诺,顾森摇撼著温雅莉,他很不得
把她给碎尸万段。
  他咬牙切齿的说:「你凭什么指责她,你凭什么打她?告诉你,她从来没有
勾引我,是我去勾引她的,是我自己去爱上她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纯洁
又美丽的女孩,而你,你竟敢说她是狐狸精,你凭什么?她不像你这样成天花枝
招展、搔首弄姿的,要说骚说贱,你才是当之无愧。」说完,顾森拽开温雅莉,
转过身护著温婷筠。
  温雅莉被顾森骂得一愣一愣的,隔了好久,她竟然放声大哭起来,也不管这
里是大门口,她就这样跌坐在地上,放肆的哭起来。
  温婷筠拉了拉顾森的手,一反求的、颤抖的说:「顾森,不要这样,你答应
过要好好谈的,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雅莉的……」
  听见温婷筠的话,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温雅莉突然又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速度抢到温婷筠面前,再度捉住她的头发用力的扯著,她边扯边叫:「谁
要你来求情,谁要你说好话来著,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大可以笑啊,你
赢了,你胜利了,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骗子,骗子…
…你说过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顾森一个男人,你也不会看上他的。」
  顾森再度抓开温雅莉,这一次,他把温婷筠牢牢的护在身前,「温雅莉,你
别再挑拨离问了,我和婷筠是真心相爱的,所以,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低
下头,深情的看著温婷筠,充满信心的说:「我不会相信雅莉的话,你不会那样
说的,是不是?」
  「顾森……」温婷筠慌乱的摇摇头,她想告诉他,那是在她还不知道他是顾
森前说的话,她不知道他就是顾森……
  眼看温婷筠没有否认,顾森放心的搂搂她,然后对著披头散发、红妆狼藉的
温雅莉说:「雅莉,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一场,我真的不想伤害你的,今天我只
想老实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很抱歉让你误会了这么久,为了大家的幸福
著想,我不得不把话挑明了说,希望你原谅,我爱的是婷筠而不是你,甚至于之
前我到你家里吃晚餐,也只是想找机会见婷筠一面,对不起,很抱歉利用了你,
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关于顾森所说的一切,温雅莉都充耳不闻,她只知道温婷筠抢了她的男朋友,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她温雅莉哪一点输给温婷筠了?比起脸蛋,
她这张完美无缺的脸那一点比温婷筠那张过度苍白的脸孔逊色了?论起身材,她
凹凸有致的线条可比温婷筠那个干扁四季豆要惹火多了。可是,为什么她看上的
男人都被温婷筠给迷了心魂?
  不行,温雅莉愤恨的想,她不能便宜了温婷筠这个小贱人,她冲到顾森面前,
语无伦次的说:「顾森,你会后悔的,我太了解温婷筠,她不是爱你,她只是利
用你来报复我,你一定不知道,你并不是她唯一从我手上抢走的男人,这个小狐
狸早在高中一年级就学会抢我的男朋友了。」
  不,不可能的,顾森告诉自己温雅莉只是在疯言疯语,他的小精灵不是这样
的人,他低下头搜索著温婷筠的眼光,可是却发现她别开眼不敢迎视他的视线。
  「小精灵,告诉我,告诉我温雅莉说的不是真的。告诉我你爱我,告诉我你
并役有心存报复,告诉我你并没有抢她的男朋友……」
  「顾森,雅莉说的……」温婷筠在顾森炙热的眼光下,轻轻打了个寒颤,她
艰难的说:「雅莉说的……不全是真的。」
  不全是真的?顾森脑中一轰,热情也逐渐冰冷,小精灵的意思是,温雅莉说
的有一部分是真的,有一部分是假的?那么,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
  在一旁看见小俩口卿卿我我的温雅莉冷哼一声,悻悻然的开口:「她自己做
的那些龌龊事,只怕她自己都说不出口,顾森,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不要,」温婷筠害怕的揪紧顾森,她脸色慌乱,几乎是恳求的说:「不要
听她的,顾森……」
  温婷筠异常激动的反应,引起顾森不安的联想,他抬起头,看见与温婷筠相
较之下,显得十分笃定的温雅莉,不禁心头疑云重重,他正想开口把事情问清楚,
却看见温耀利和温太太也出现在大门口,想来,是刚刚的扭打与争执惊动了他们。
  「妈……」温雅莉一见到母亲,就像遇到救兵,她哭喊著躲进母亲的怀中,
像个小媳妇似的低声啜泣,听起来无限委屈,「你看看,原来顾森几个月不来找
人家,都是被那个小妖精害的,她竟敢背著我去勾引顾森,也不知道她用她妈妈
教给她的什么狐蝞手法,把顾森迷得团团转。」
  顾不得长辈在场,顾森忍不住吼了一声:「温雅莉,你给我嘴巴放干挣一点。」
  「顾森,威胁女人,也不是什么男子汉的行为。」温太太护著女儿,企图用
长辈的身分来压住顾森。
  「顾森,求求你,别把事情闹大了……」温婷筠扯着他的手臂,免得他对大
妈不敬。
  一直在旁边沉吟不语的温耀利突然开口:「顾森,你今天来的目的是……」
  「温伯父,我是来请求您让我和婷筠在一起,我爱她。」
  温婷筠简直傻了眼,她没有想到顾森在这么混乱的场面下,竟然还说出这样
的话来。
  温耀利看着顾森决绝的脸,慢条斯理的说:「你确定你爱的是筠儿?我记得
几个月前你还是雅莉的男朋友,你说,如果换作你是我,你能放心把自己的女儿
交给一个用情不专的男人吗?」
  「温伯伯,我承认我有过很多荒唐的过去,我这样说也许您不会同意,但是
我还是要这样说,过去我的荒唐无知,是因为没有遇到婷筠——这是真话,自从
见到她之后,我的心里就只有她一个,再也没有其他的女人。」他吸了一口气,
把眼光转向温雅莉,充满歉意的说:「至于雅莉,我真的很抱歉,我虽然不爱她,
但是却给了她错觉。可是,温伯伯,我和雅莉之间什么也没有,我们一直是清白
的——」
  「骗人,你骗人,顾森,你吻过我了,你忘记了吗?在我二十四岁的生日会
上,你吻了我……」温雅莉疯狂的扯著妈妈的衣袖,大吼大叫的说:「妈妈,他
不仅吻了我,他还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妈妈,他不只吻了我,他还摸了我。」
  那个吻,温雅莉要是不提,顾森老早就忘记了,他愧疚但不迥避的说:「雅
莉,我是吻过你,可是那只是一时的激情,我为自己的一时迷失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温雅莉仍不死心的继续叫嚣。
  「住口,雅莉。」温耀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被温雅莉大瞻的言语和泼妇
般的口吻骇住了,同时也对顾森委婉但强硬的口气感到十分头痛。他皱著眉看看
接近疯狂边缘的温雅莉,再看看义无反顾的顾森,最后把眼光停在顾森怀中那张
白净苍然的小脸上。「筠儿……你呢,你也爱顾森,而且非跟他在一起不可吗?」
  「爸爸……」温婷筠在父亲炯然的目光下退却了,她从来不主动替自己争取
什么,只要家里有谁因为她而不高兴、起争端,她一定二话不说就退出,把所有
该与不该的一肩承揽,如果她自私得只贪图自己的幸福,那么,大妈一定会把对
她的怨恨转嫁到爸爸的身上。
  「小精灵,告诉你爸爸,」顾森握住温婷筠的手,催促著她、提醒著她,
「告诉他你爱我,告诉他你要和我在一起,你答应过要站在我这一边的。」
  温婷筠看看爸爸、看看顾森、再看看雅莉、又看看大妈,她突然觉得自己失
去了选择的能力,也失去自私的能力。如果她够卑鄙、够自私的话,她就不会把
自己关在象牙塔里,如果她够卑鄙、够自私的话,早就跟顾森一起逃得远远的。
  是的,她不够自私,也没有使坏的本钱,她不要了,什么亲情、爱情,她都
不要了,她不要选择,都给他们吧,都让给他们吧,她不要了。
  挣脱开顾森的掌握,温婷筠奔下主屋的阶梯,奔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大花园,
奔出了温家阳明山的豪宅。
  温婷筠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的每个人顿时都傻了眼,最先回过神来的顾
森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拔腿就要追上去,同时间,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站住。」
  顾森收住脚,回过头,看见温雅莉似乎已经从疯狂的世界中清醒。
  「顾森,你不想知道吗?你不想知道其他男孩的事,那个温婷筠从我手上抢
走的男朋友?」看得出顾森并不全然相信自己,于是温雅莉言之凿凿的说:「那
个男孩叫邱显达,我没有说谎,这件事,爸爸和妈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否则你
以为温婷筠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告诉你,因为她心虚,她知道这个屋子
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做的丑事,所以她才坚持要一个人住在那幢淡水别墅。你以
为她很可怜?以为我们大家都在欺侮她?顾森,原本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
才知道你傻得可怜,她不是爱你,她只是习惯了破壤别人的幸福,而你,只是她
的一颗棋子,是她用来把我们家搞得天翻地覆的一颗棋子。」
  「雅莉,够了,你可不可以少讲两句,你是嫌我们温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温耀利对于女儿刻薄的言语听不下去了,沉著声制止。
  这下子,温太太可又有话说了,她逼到温耀利面前,摆出河束狮吼的阵仗,
指著他的鼻尖质问:「嫌女儿丢脸,你也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你当初公然和
那个狐狸精出双入对的时候,怎么就没听你说过一句要面子?你自己都不要脸了,
现在还有资格来教训女儿吗?」
  说到这里,温太太又把矛头指向顾森,一脸千错万错就是她女儿没有错的嘴
脸,「何况,我女儿是哪点说错了?她千该万不该,在于不该爱上一个和他老爸
一样混帐的负心汉。玩完了就抹抹嘴巴撇得一干二净。」
  顾森对于温太太的指责一点感觉也没有,他的注意力还停在温雅莉刚刚说过
的话里。他的脑子乱烘烘的,他的神志乱糟糟的,他没法子思想,没法子判断了。
偏过头,他看见温耀利深沉的眼光中写满了同情,顾森心头一震,温伯伯竟然是
在同情他?为什么?爱上一个人是不需要同情的。
  「温伯父……」顾森越过温雅莉与温太太,直挺挺的走到温耀利面前。凭著
男性的直觉,他知道温伯伯不会骗他的,「告诉我,雅莉说的不是真的。」
  「顾森……」温耀利沉痛的说:「请你原谅我教女无方,筠儿那孩子实在太
寂寞了。」
  那是什么意思?顾森脑中一晕,温伯伯的意思是,温雅莉说的全都是真的?
  温雅莉听见父亲也出来为她所说的话「背书」,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说:
「告诉我,那个小狐狸是怎样勾引你的?」
  「你……」顾森悲愤交加,他跳到温雅莉面前,恶狠狠的说:「你敢再说一
句小狐狸,我会……」他扬起大手。
  「哎哟……」温雅莉看著顾森停在半中抖动的大掌,尖声尖气的说:「顾大
少爷恼羞成怒了,想打人哪?你打啊、你打啊!」她挺起胸脯,往顾森的身上逼
近,「还是你怕了?你不爱我,偏偏要去爱那个小狐狸,你以为发不知道她是怎
样勾引你的吗?她一定是披著一头长发,故做清纯,楚楚可怜的看著你,然后骗
你说她是温家的小女佣,是不是?」
  「你……胡说。」顾森刷白了脸,可是他扬起的大手却无力的垂下来。
  「别嘴硬,我说对了吧,别懊恼,你不是第一个拜倒在小女佣裙下的男人,
只要是我温雅莉看上的男人,每一个都逃不过那只小狐狸的魔掌。她不会爱你的,
那个小狐狸根本没有心,她只是嫉妒,她看不惯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她
是故意要折磨我们大家的,等她达到目的了,就会毫不留情的把你踹到一边去。」
温雅莉存心要把大家一起推进水探火热的地狱,她残忍的说:「聪明一世的顾大
少爷,你很快就会知道被人愚弄、被人耍骗,是什么样的滋味了,毕竟你也是个
中高手,不过现在,你不得不承认,一山还有一山高。」
  「够了!」顾森大吼,什么理智,什么颜面,他都不需要了。他推开温雅莉,
浑身狼狈奔到车库,取了车,以惊人的速度驰出温家豪宅。
                第九章
  像拾起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顾森在下山的路上捡起被午后山区雷阵雨打得
浑身湿淋淋的温婷筠,并且不顾她的挣扎,硬生生把她给塞进车里。他看见温婷
筠冻得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全身不停的颤抖,于是把暖气开得强强的。
  温婷筠环著身子,呆呆的看著窗外新雨初晴的绿树,想起刚刚突如其来的一
场大雨。是不是,老天爷也觉得她错了,所以兜头给她一记冷冰冰的警告?是不
是?是不是?树无语、天无语、人亦无语。
  顾森阴阴沉沉的看著他,看著她这样糟蹋自己,让他的心疼如绞。他恨自己
这样,他忘不了温雅莉说过的话,尤其看见她这副冷漠的态度,更让他不得不起
疑。他想起温雅莉说的那句:「你不是第一个拜倒在小女佣裙下的男人,只要是
我温雅莉看上的男人,每一个都逃不过那只小狐狸的魔掌。」
  顾森觉得自己的心口愈来愈紧,紧得连呼吸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他捏紧手上
的方向盘,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眼前的路况上,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温雅莉
的话,可是,他的脑袋却不肯听从心灵的指挥,温雅莉的话像一个魔咒,混乱的
在他耳边回绕著:「她是故意要折磨我们大家的,等她达到目的了,就会毫不留
情的把你踹到一边去。」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不能相信温雅莉的鬼话连篇,她是骗他的,她不能
接受他不爱她的事实,所以才编造出这样的谎言,他不能中计。可是,那温伯父
呢,温伯父为什么要对他说:「顾森,请你原谅我教女无方,筠儿那孩子实在太
寂寞了。」
  还有,温婷筠为什么要逃跑?他们不是都说好要一起面对的吗?可是从头到
尾都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她连一句爱他都不肯承认,当温伯父问她是否真心
要和他相守相爱的时候,她竟然跑了,她竟然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独自抽身了,
为什么?是因为心虚吗?
  头脑开始不清不楚,昨晚一夜未眠,加上刚刚的一场大战,打乱了顾森的脑
细胞,他役有注意到自己的车速愈来愈快,车轮几乎离了地,在山路间飞驰,他
斜瞄了温婷筠一眼,见她脸色苍白,面窗不肯说话。
  顾森突然恼极了,也许,他是彻底被愚弄了,也许,上山摊牌只是她借故摆
脱他的手段,顾森愈想愈悲观,也愈想愈偏激,他兜进了死胡同,爬也爬不出来。
忍无可忍,顾森终于丢出一句话:「你没有话要说吗?关于邱显达以及其他的男
孩?」
  温婷筠仍然面窗向外,苍白的小脸突然沾染上一抹淡然的笑容,她转过含笑
的脸,面向顾森怒气冲冲的侧影,平静的说:「我想,雅莉一定说得很清楚、很
精彩、很钜细靡遗、很活灵活现,所以,我想我不必再说什么了。」
  面对九十度的险弯,顾森依然没有放松油门,强大的离心力,几乎要把车子
给抛出去似的,他咬著牙说:「如果……我坚持要你说呢?」
  温婷筠压抑住胃部翻腾的不适感,勉强的问:「你想知道哪个部分?我勾引
邱显达的过程吗?还是结果?」笑容从脸上逸去,她再也没力气撑持住那抹笑容,
苍白的说:「顾森,别问了,我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你身上重演过,只不过,
你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顾森哈哈大笑起来,听她,他不是唯一的一个。他疯狂的往前奔驰,疯狂的
说:「我也许不是唯一的一个,却是唯一上了你的床的那一个。」
  狂狂的笑声中,泪光冲进顾森的眼眶,他凝黑的眸子变得混浊不清,他的视
线模糊了,下著雨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路况,轰然一声,眼前一黑,顾森把车开
上了黄泉路。
  从病床上醒来的那一瞬间,顾森觉得自己好像飘浮在一杯卡布基诺里,白色
的房间、白色的医生、白色的护士,是上层白细的泡沫,底下不见天日的黑暗,
是自己的心,失去甘醇的香味,只剩冰掠的苦涩。
  他转个头,意识回到脑中,看见母亲焦灼的脸。「妈……」
  「顾森!你这孩子,可把妈吓死了。」顾妈妈宽慰中带著眼泪,「没事开上
一百八的车速,不只把车撞得稀巴烂,还撞断了一根肋骨,医生说你还有脑震荡
的危险,妈好担心你会不会不认识我这个老妈了。︺
  隔了好久,仿佛鼓起很大的勇气,顾森才艰难的开口:「我……我杀死她了?」
  谁?顾妈妈全副的心思都摆在儿子身上,一时之间搞不清楚他的意思,想了
一下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在你车上的那个女孩?」
  顾森突然激动起来,悲悲切切的一再重复:「妈……我杀死她了,是不是?
我杀死她了……」
  顾妈妈握住顾森的手,安抚著他的情绪,「顾森,你别激动,那个女孩没事,
她比你幸运多了,只受了轻微的擦伤。」
  是吗?怎么可能,妈不是说车子都撞烂了?妈一定是在骗他,一定是骗他。
于是他固执的再说:「我杀死她了……杀死她了……」
  「顾森,相信妈,妈不会骗你的,妈去看过那个女孩儿,她看起来清醒而平
静,只有手脚有几处外伤,医生处理过后就没事了。她真的役事,还是她打电话
报警的。」顾妈妈按住顾森挣扎欲起的身体,阻止他因为乱动而撕裂身上的伤口。
  「真的?」顾森安静下来,望著母亲的眼睛,半晌却又激动起来,他拉著母
亲的手,央求著:「妈,那你叫她来看我,叫她来看我……」
  叫了几句,顾森突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动也不动的瘫在床上。
  他无助的说:「不……我几乎要害死她了,她不会原谅我的,不会原谅我的。」
  「没有的事,她没有怪你,反而一直向我道歉,说都是她害你出车祸的。」
顾妈妈握紧儿子的手,心疼的说。
  「妈,不是……你别怪她,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顾森反拉住
母亲的手,急急切切的解释著。
  「好好好,你别激动,妈没有怪她的意思。」顾妈妈叹口气,想起之前与女
孩见面的情景。「妈一看到她那副灵气逼人的模样,就喜欢上她了。我怎么会怪
她呢?而且要不是她临危不乱,镇定的报警求救,你也不会这么幸运。说起来,
她还救了我儿子一命呢,妈没有怪她的意思。」
  话虽如此,顾妈妈却在儿子患得患失的神色里,掂出了长畟女孩的重量。那
重量,只怕已经超出儿子所能负荷的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会追女人追得
连命都不要了。
  还好,妈妈没有怪她,顾森松了一口气。他沉默半晌,突然又期待又怕受伤
害的问:「妈,她……有没有问起我?」
  顾妈妈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再度刺激到儿子。「我告诉过她,你很好……」
  是吗?是妈妈主动去告诉她的,不是她自己要关心的。顾森的心黯然了,他
颓丧的摇摇头,许久不说话。
  略微平静之后,他和缓的对母亲说:「妈,我可不可以请您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顾妈妈心惊胆战的,不知道儿子又有什么怪念头。「去陪她,
别让她……」顾森咬咬牙,「太寂寞。」
  顾妈妈一愣,说来说去,这孩子脑中只有那个女孩,唉,真是一物克一物喔。
  「顾森,不是妈不去看她,而是……她已经出院了。」
  失控的车速,撞上的山壁,昏迷的顾森,倒在血泊之中。这一连串的过程,
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
  浑身是伤,又疼又惧的温婷筠却役有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倒,她从顾森染血
的西装外套中取出手机,打电话报了警,救护车在最短的时问把顾森送到了医院,
一路上,温婷筠一滴泪也役掉,只是紧紧握著顾森的手,想把生命力传递给他。
  温婷筠坚强的把顾森送进急救室,接著把意外的经过清清楚楚的向警方交代。
她静静的守在手术室外,直到红灯转暗,手术状况良好的顾森从里面被推出来,
她跟在他身边,把他送进头等病房,然后她才肯接受医生的包扎与检查。
  紧接著向远从台中抢搭飞机北上的顾妈妈道了歉,她在高雅慈祥的顾妈妈脸
上,看见了强韧温暖的母性光辉,她悬宕的一颗心,至此放下了,她知道顾妈妈
会好好照顾顾森的,而她呢……
  她的冷静与清醒,她的坚强与顽固,打消了医生继续留院观察一天的决定。
虽然,温婷筠多么想亲眼看看顾森,她多么想摸摸他的脸,想听听他的心跳,可
是……温婷筠摇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顾森不会想见到她的,她最好在他清醒
之前离开。
  走出医院,夜幕早已低垂,寂静的夜里,温婷筠的眼神茫然,方向不定。她
低头,面对一地夜色,觉得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体。是的,再也没有人需要
她,可是,她却必须为发生的一切付出代价……
  眨眨眼,温婷筠把凝聚在眼底的软弱逼回体内,她不哭,不许哭,不能哭,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是的,顾森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雅莉呢?温婷筠打
了一个寒颤,寒气从心底开始蔓延,夜被一种森冷的气氛所包围,这严酷的冬,
这萧索的冷……
  温婷筠就近找了一个公共电话,拨通了爸爸的手机。就让所有的纷扰结束在
今夜吧。
  大年初一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偏偏有人把它过成了句点。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温婷筠在听见爸爸简短的一句:「雅莉割腕获救」之
后,脑子陷入短暂的空白。
  坐上计程车,赶往医院的途中,温婷筠回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暑假,想起邱显
达,想起雅莉的第一次自杀……
  十五岁的暑假,一个悲伤的多事之秋。
  妈妈死了,爸爸把她接到阳明山上,雅莉新交的男朋友邱显达常常在温家进
进出出,久而久之,他也变成了温婷筠的好朋友。
  她并不知道自己对邱显达真正的感觉,只知道他真的对她很好、很体贴、很
温柔,可是,邱显达看著她的眼神愈来愈热烈,只要她一抬头,总会看见那种令
人不安的眼神。
  渐渐的,她开始逃避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定躲得远远的。
  有一天下午,她躺在花园的吊床上吹风,邱显达突然出现了。她心慌意乱的
告诉他雅莉不在家,可是他却没有离去,反而定定的站在她面前。她被他的眼神
给吓坏了,她想逃走,可是却动不了,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告诉她,他
不是来找雅莉,他是来找她的,他说他爱她,然后他低下头来吻了她……
  她震惊得忘了推开他,只能呆呆任他亲吻著,然后,她听见雅莉的大叫:
「温婷筠,你不要脸,竟敢勾引我的男朋友!」
  结果,那个下午整个温家鸡飞狗跳,邱显达一脸狼狈的逃走了,而她成了大
家口中的小狐狸。当天晚上,雅莉偷了爸爸房中的安眠药自杀了……
  活著,远远比死去要困难得多,这是温婷筠在十五岁那年就学到的教训。从
那之后,温婷筠答应了温雅莉许许多多不合情理的要求,包括在雅莉的朋友面前
承认自己只是温家的小女佣,一直到今天……
  付清车资,温婷筠在同一天内第二度走进医院,只是她手脚上缠满了纱布,
看起来不像是探病的,倒像是来求诊的。
  搭上电梯,来到八楼的头等病房,病房里,温雅莉躺在床上,爸爸、大妈、
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陪在旁边。
  温雅莉原本十分灿烂的笑容,在看见温婷筠的瞬间冻结了。
  温太太回过头,一见到温婷筠,就像只凶猫似的伸出十指,往她身上扑去,
「小狐狸!你把我女儿害得这么惨,如果雅莉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
  「温妈妈,你冷静一点。」詹士元在温太太把十指抓向温婷筠的小脸之前,
抢先挡住了她。然后他转过身,面对著温婷筠,他看见她满身狼狈,却仍然有著
惊人的美丽,但是……她美得那样空灵、那样磊落,和雅莉常挂在口中的小狐狸
大相迳庭。
  躺在床上的温雅莉见到詹士元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一口妒气往上冲,
「詹士元,你是没见过狐狸精吗?」
  一声妒喝,把詹士元从失神的状态里拉回现实,他涨红了脸,把视线调回温
雅莉的脸上,尴尬又气愤的说:「雅莉,有话好好说,何必讲话这么难听。」
  「什么叫难听,你没看见这个小狐狸是怎样欺侮我的,」温雅莉躺在床上对
著詹士元气急败坏的喊:「我早就知道你对我不是真心的,否则你下午就不会迟
到两、三个小时,否则你就会看见这个小狐狸有多么不要脸了——」
  始终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温耀利突然大声喝斥温雅莉:「雅莉,注意你的教养,
我平常是教你这样讲话的吗?」
  温雅莉被爸爸吼得一愣一愣,然后嘴一扁,恨恨的说:「爸爸,你是没有这
样教过我,小时候,你总是不在家,你把时间都花在小老婆和这个私生女身上,
你什么时候教过我了?」
  「是啊,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不是说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只无法无天的小狐狸,
现在却编振起女儿的不是。」温太太在旁边帮腔,继续数落著温耀利:「雅莉都
被逼得自杀了,你是不是非要逼死她才甘心?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们母女不顺眼,
你说,你是不是要我们母女都去死你才甘心?」
  「你这个……」温耀利气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真是愈说愈
离谱了。」
  「爸爸、大妈、雅莉,」温婷筠突然开口,把大家的焦点拉回到她这个祸首
身上,她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想又引发了另一场大乱。「我愿意向你们每一个人
道歉,因为我的存在,让大家都感到不痛快。」
  「筠儿,没有的事……」温耀利急急安慰起女儿。
  「爸,让我说完,」温婷筠摇摇头,然后平诤的说:「可是,我必烦要告诉
大家,我从来没有勾引过邱显达,我只是把他当成好明友,那个吻,只是一个误
会,那时候我被吓坏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就是这样而已。至于顾
森……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顾森,等我知道他的身分时,一切已经太迟了,我爱
他,不管你们说我不要脸也好,我真的爱他。」
  「你不要脸,你竟敢大摇大摆来这里说你爱顾森,谁给你这种资格?谁给你
这种权利了?」温雅莉尖叫起来,她抬起手腕上的白纱布,威胁的喊:「你敢再
说一次,我就死给你看,我会死给你看!」
  看著温雅莉歇斯底里的脸庞,温婷筠第一次没有愧疚,没有心虚。是的,她
不需要自责,她只是个平凡人,她有她承担得了与承担不了的。
  「雅莉,真正想死的人,不会留下一丝丝被救活的可能,我不会再被你威胁,
我不再是你的小女佣,我更不稀罕温家二小姐的头衔,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雅莉,死并不可怕,活著才是艰难。可是,我们都要学会对自己负责,我们都在
承担,不是吗?」
  「筠儿……」温耀利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你说雅莉叫你当她的小女佣?
这是怎么回事?」
  「爸,那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温婷筠平静的面对温耀利,她不会在这
个时候落井下石,以前不会,现在更没有必要。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温雅莉愤恨的喊著,温婷筠两三句话就踩中了她
的痛处,她根本没有勇气自杀的,上一次为邱显达,她只不过吞了三颗安眠药,
而这次,她只是轻轻用美工刀划破了薄薄的表皮,连血都没流几滴就被送到医院
里来了,这些事实是经不起戳破的。「你尽管去爱顾森好了,反正他不可能娶你
的,他不会娶任何女人的,他说过除非有谁怀了他的孩子……」
  讲到这里,温雅莉的愤恨更深了,想起自己对顾森一往情深,却只得到过他
的一个吻,可是……
  「所以,你尽管跟顾森上床好了,如果你怀了他的种,也许他会勉强娶你。」
  雅莉继续叫嚣著,大妈在一边卖力帮腔,而爸爸仍是无奈的沉默著,温婷筠
却觉得解脱了。
  她平静的走到门口,正要推开大门,门却自动打开了,她抬头,看见那个之
前挡住大妈的男人,听见他说:「原谅雅莉,她太任性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
什么。」
  看著眼前斯文有礼的男人,温婷筠探深觉得他会是把雅莉从地狱里救出来的
天使。她笑了,轻轻的开口:「不,雅莉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她找到你了,不
是吗?」
  是的,温婷筠知道,雅莉虽然胆小,虽然妒性强,但是她总会为自己做最好
的打算,她不会亏待自己的。
  倒是她自己,作茧自缚了这么些年,被莫须有的罪恶感蒙蔽了这么多年,到
头来,只让自己变成一个对爱不诚实的人。
  如果说她终于失去了顾森,那也不是因为谁,而是因为自己的谎言。
  医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治好顾森肉体上的伤,却医不好他内心的创痛。
  每天,他在希望的晨光中醒来,也不管身边陪著的是妈妈或是护士小姐还是
医生,劈头就问:「她来看我了吗?」
  护士小姐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于是顾森著急的扯著人家的手,慌慌张张的重
申:「一个头发好长好长的女孩,你见到她了吗?」
  甜甜的护士小姐飞红了脸,忘记把手从顾森的大掌中抽出来,只能愣愣对著
他俊俏的脸发呆。
  得不到答案三秒钟之后,顾森就立刻被沉默敲醒,他狼狈的放开护士小姐的
手,閟闷的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他想,护士小姐不是他当成大色狼,就是以为
他的脑袋真出了问题。
  可是,顾森情愿被护士小姐误解,也不愿意看见母亲眼里的同情。
  是的,母亲是唯一懂得他的人,母亲懂得他口中所说的她是谁,懂得他的期
待是什么,所以母亲总是安慰著他:「别急,现在还早,也许她晚上就来了。」
  下午在漫长的等待中熬过去,火红的天际有彩霞在烧,顾妈妈把视线从天边
收回,落在顾森的倦容上,像解释什么似的说:「别急,现在还早,也许她晚上
就来了。」
  不会了,她不会来了,顾森的心在泣血,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揭穿母亲善意
的安慰,他已经被长长的等待折磨够了。闭上眼鲭,他让自己沉入绝望的深渊,
在幽暗的河底,把所有痛苦的感觉泡在冰冰凉凉的河水里,让所有的期待一一被
冷却。
  「顾森,还是你把那个女孩的电话告诉妈……」顾妈妈看著儿子受苦,心都
要碎了。
  「不要。」一再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的顾森此时又激动的大吼起来。
  他不要同情、不要施舍、不要勉强,如果她心里真的没有他,如果她真能狠
心不管他的死活,他为什么还要摇尾乞怜?
  「妈……对不起,」顾森红著眼眶,对著被他的吼声吓坏的母亲歉然的说:
「我很好,我答应你,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相信我,你的儿子够坚强。」
  他想起温雅莉的话:「你说过全世界只剩下顾森一个男人,你也不会看上他
的。」
  当时,温婷筠并没有否认,只是他不肯相信……
  顾森把自己囚禁在黑暗中,在无边的黑暗中度过每一个晨起日落。
  一个月后,顾森出院了,他的丰神依旧,他的外伤尽愈,他回到工作岗位没
夜没日的工作。
  只是他的心,再也容不下一丝白亮亮的光,他不要那道光,他不再需要光亮
来提醒他的无知与迷失。
                第十章
  长长的冬天,终于过去。温雅莉与詹士元的婚事终于底定,知道这件喜讯的
时候,温婷筠还在报社里忙著和国事、天下事奋战著。但是天大的新闻也抵不过
温耀利在电话中含笑的声音:「雅莉那孩子,现在成天忙著学做菜,把家里的厨
房搞得像个战场似的。」
  温婷筠咯咯笑起来,她没有猜错,那个詹士元,有一种沉稳内敛的味道,他
真的是温雅莉的守护天使。听说那天她离开之后,雅莉本来还吵吵闹闹、寻死觅
活的,结果没想到斯斯文文的詹士元当场脸色一沉、声音一粗,立刻把嚣张跋扈
惯了的雅莉吓成了小乌依人。
  从此,雅莉性情大变,她绝口不提顾森,也不再动不动闹自杀,整天开口闭
口就是士元长、士元短的。
  她在妒忌中失去的,在另一份深爱中找回来了。真爱,让雅莉变成一个可爱
的女子。
  「爸爸,替我恭喜雅莉。」温婷筠感动的说。
  「你要不要自己跟她说?」
  「爸,您别开玩笑,她恨死我了……」温婷筠很有自知之明,雅莉都要结婚
了,她不想惹新娘子不开心。可是,电话那头突然叽叽咕咕的,然后她听见一个
意想不到的声音。
  「哈啰,婷筠。」
  那是雅莉的声音,少了盛气凌人的跋扈,多了一点成熟的女人味,温婷筠的
喉头一紧,雅莉竟是原谅她了?
  「恭喜你,你一定会成为最美丽的六月新娘。」
  「那当然。」温雅莉一点儿也不客气,可是她的自信却不讨人厌,「不过,
我不会请你当伴娘的,因为你很有可能会抢了我的锋头。」
  「雅莉……对不起。」温婷筠第一次真诚的道歉。
  「为什么?为那些没有眼光的男人?」温雅莉自嘲的说:「我想通了,你没
有错,是他们见异思迁,不过我相信,离开我是他们最大的损失。」
  「谢谢你。」温婷筠哽咽的说。
  说著说著,温雅莉的口气从诙谐转为温和,「听说你和顾森后来没有再联络
了?是因为我吗?」
  「不……不是的,」温婷筠忙不迭的说:「我想他只是对我失去新鲜感了。」
  「是吗?」温雅莉沉昤了一会儿,原本要讲些什么的,却又忍住了,「我的
婚礼你会来吧?虽然伴娘当不成,总招待的位子还是你的。」
  温婷筠只犹豫了一秒,「那有什么问题?」明知总招待的工作很累人,以她
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实在负担太大,可是,她怎能推辞?她的姊姊要结婚了,她
唯一的姊姊。
  然而,温婷筠却在温雅莉的婚礼上昏倒了,豪华的大餐她一口也没尝到,就
被人给抬进医院里二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窗外已经是黑蒙蒙的,像她不清楚的
意识一样。
  她慢慢聚拢眉心,想起席开一百桌的盛大场面,而她忙著安排客人入座,忙
得头昏眼花……看来她的体力变差了,想不到生平第一次昏倒,就是发生在雅莉
的婚礼上,她们两人好不容易才言归于好,而她却错过了雅莉的婚礼。温婷筠倍
感懊恼,以致于忽略了病房里还有其他的人。
  「不舒服吗?」
  温婷筠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一条长影俐俐落落的闪到病床前,她抬
头一看,说话的人竟是顾森。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顾森的口气里仍然有怨。
  「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婷筠眨眨眼,铁灰色的西装,将顾森的身形衬
托得格外挺拔,他英挺的眉眼、性感的嘴唇,和她记忆中的一样鲜明。顾妈妈真
的把他照顾得很好,他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车祸后的阴霾,她的离开是对的。
  「问得好。」顾森怒气冲冲的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来纠缠你的,只是雅
莉邀我来喝喜酒,没想到喜酒还没喝到,你这个总招待就昏倒了,所以我就被分
派到送你上医院的任务了。」
  接到雅莉的电话,他惊喜又惊讶,惊喜的是雅莉终于找到真爱,惊讶的是从
不认错的雅莉竟然道了歉,为自己当天的失去风度、失去理智、口无遮拦道歉。
  她说:「是我逼婷筠在我的朋友面前承认她是温家的小女佣,她怕我重演邱
显达变心后自杀的闹剧,所以一直容忍著我,想来,我对不起她的地方远比她欠
我的来得多。」
  原来,所有的谎言,都起源于温婷筠对温雅莉的歉疚,可是她竟然什么都不
肯说,只是默默承受所有的委屈与责难。挂上电话之后,顾森的心痛得都麻了。
  如今,重新面对三个月未见的小精灵,他以为她总该对他坦白,如果她真的
在乎他,毕竟雅莉都结婚了。可是她仍然什么都不说,好像把委屈和痛苦都消化
得干干净净,连同他一起排出体外了。
  他听见她客客气气疏疏远远的说:「对不起,你一定还没吃晚餐,你去吃饭
吧,我已经好多了。」
  颇森动也不动,他看著温婷筠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心中的怒气又深又沉。
「医生说你怀孕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瞒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他开口。温婷筠闭上眼睛,点点头。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吧?」顾森忍不住要伤害她。
  温婷筠沉默不语,想起雅莉说过顾森是不会结婚的,除非有了孩子……如果
她用孩子绑住他,他恐怕会恨她一辈子的。
  见她不说话,顾森简直要气疯了,他扯扯领带又抓抓头发,来来回回踱著步
子,最后悲哀的站定在温婷筠面前,他用最后一丝力量残忍的说:「是我的吧?
就算你后来又找上其他的男人,可是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算算日子,应该是我
们在除夕夜!」
  「顾森,求求你别说了,我不会拿孩子来绑住你的,我知道你是不会结婚的。」
  「你该死!你知道个鬼……」顾森跳著脚,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连怀孕这
种大事都瞒著他,她不知道他想娶她想得都快发疯了,她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自
制力才能不让自己冲到她面前哀求她,哀求她给他爱的权利,她不知道他每天靠
著对她的记忆在支撑著自己,支撑自己上班、下班,支撑自己吃饭、洗澡,支撑
自己捱到有她的梦里。他努力的撑著、撑著、撑著,撑到心力交瘁,直到雅莉来
了电话,传来结婚的喜讯,他祝福雅莉,可是比祝福雅莉更深的渴望,是他终于
可以堂堂正正的见到温婷筠。
  他早早来到喜宴会场,却没有入座,只是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偷偷的看著
她,看著她除了白衬衫、牛仔裤之外的装扮,一件淡蜜色的雪纺纱及膝洋装,衬
出她白皙无瑕的肌肤,她露出甜甜蜜蜜的笑脸,热情招呼著每一位贵客,只要哪
个男人多看了她几眼,或是逗留在她身边久了一点,他就要捏住自己的拳头,免
得它们失控的往那些男人脸上飞去。
  他如此认真的紧盯著她,直到他看见她的额边渗出汗珠,看见她不稳的步履,
于是他赶忙从暗处现身,排开人群,在她的身子还没倒地之前,就牢牢稳稳的接
住她。
  他焦急的把她送到医院挂了急诊,做了各种检查之后,医生责怪他:「怎么
可以让怀孕的太太过度劳累?」
  医生的话,像一记闷雷当头劈中他的脑门。他的小精灵怀了他的孩子,三个
多月了?天,她有了他的孩子!他狂喜得握住医生的手,喃喃的保证:「对不起,
医生,是我不好,我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再劳累过度了。」
  他守在病房里,一刻也不敢眨眼,一步也不敢离开,然后她醒来,却一点儿
也不高兴看到他,还赶他出去吃饭,想把怀孕的真相瞒住他,等到瞒不住了,又
说她不会拿孩子来绑住他。顾森真的伤透了心,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
  「你想要怎么做?打掉孩子,还是找一个冤大头当爸爸,让他一辈子替另一
个男人养孩子?」顾森气得口不择言。
  「我会有办法的,你不用伤脑筋。」温婷筠倔强的说,她看出顾森的不耐烦,
看出顾森的气恼,她不会绊住他的。
  「温婷筠,告诉你,我一点兄也没有伤脑筋。」顾森玲玲的说:「因为我知
道,除了把我孩子的妈娶进门之外,我已经没有第二条路。」
  顾森对温婷筠在雅莉婚宴上昏倒这件事心有余悸,所以他情愿省去过多的繁
文褥节,只求一个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婚礼。顾森的父母都是开明人,虽然他
们也很希望为唯一的儿子办一个隆重风光的婚礼,但是看见儿子那副提心吊胆、
小心翼翼的模样,两位老人家立刻接受一切从简的建议。
  顾妈妈在郊区租下一楝城堡似的别墅,订了大批的鲜花美食,还有浪漫的乐
团演奏,就这样,温婷筠被迫辞去了报社的工作,搭上六月新娘的最后一班列车,
成为温家的第二位六月新娘。
  遗憾的是,雅莉和詹士元已经远赴欧洲度蜜月,不能参加她的婚礼。她和雅
莉冷战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和好了,却互相在对方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缺席,真
是吊诡。
  吴思汉带著好风度来祝福,他如梦初醒的说:「现在我不得不相信,那场除
夕夜紧张大餐,除了紧张之外,再也没有别的。」
  不,还有别的,他们曾是伙伴,也是朋友。温婷筠用力握了握吴思汉的手。
  张妈则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二小姐总算得到了幸福,我也可以安心
回乡下去了。」
  张妈终于可以安心享福,这是温婷筠最感到安慰的一点,张妈大概是这个世
界上,为她牺牲奉献最多的亲人。温婷筠只能将满心的感激,化成结结实实的大
拥抱。
  还有爸爸和大妈都来了,虽然大妈仍然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但是却少了几
分平常趾高气昂的气焰,对此温婷筠已经很感恩,知道这是大妈所能展现的最大
善意,毕竟她的妈妈分走了大妈半生的幸福。
  而且,爸爸也选择在今天告诉她一个埋在心底多年的大秘密,原来那年妈妈
病危,爸爸却没有守在她身边,是有原因的。
  「你妈妈不许我去看她,她说要我记得她最美好的样子,不肯破坏她在我心
目中最后的形象。她不知道,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最美的,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我们……是相见恨晚。」
  温婷筠终于明白,爸爸对妈妈的痴,让他守住痛苦的承诺,而妈妈为了不让
爸爸看见她衰败的模样,所以做出这样的请求,可是她知道妈妈是不快乐的,否
则就不会总是悲悲切切的念著温庭筠的词:「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
声,空阶滴到明。」
  父亲的告白,释放了温婷筠心中最后一点怨怼,她看著爸爸花白的两鬓,眼
泪就这样流下来。妈妈,何其骄傲,所以失去了爸爸最后温暖的怀抱,只能在象
征爱情的玫瑰花海中,含恨的离去。
  转过身,温婷筠环顾结婚会场,一样布满各色玫瑰,红的、粉的、白的、紫
的,她看著看著,只觉得触目惊心。也许,自己的体内也流著和母亲一样骄傲的
血液,让她们在面对爱情的时候,总是有所保留,不肯全力以赴,她们害怕在爱
人眼中看见自己的不完美。
  抬起泪蒙蒙的眼,温婷筠看见顾森正一步一步往自己走来,他穿著剪栽合身
的西装,头发乌黑浓密,看起来神辨奕奕,当他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一滴眼泪正
好从她的眼里溢出。
  「嫁给我,真的这样令你难以忍受?」顾森看清她的泪,新郎倌的喜悦转眼
被阴阴沉沉的黑云罩住。
  温婷筠赶忙拭去眼角的泪,她知道顾森误会了她的泪水,「对不起。」她想
告诉他,她爱他,她很高兴能够嫁给他,即使他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都
无所谓。她还想告诉他,眼泪,不是因为勉强,而是因为对玫瑰伤感的记忆,可
是除了道歉之外,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的心被禁闭得太久,她没办法主动,
她说不出自己的软弱,正如无法表达满腔的爱。
  顾森的心颤抖起来·他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是:对不起,我真的是勉强嫁给你;
抑或是:对不起,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勉强。是前者还是后者呢?顾森不能确定,
但是他失去了求证的勇气,他多么害怕她又不顾一切的逃走,把他一个人丢下。
  婚礼结束后,黑头礼车开到顾森的家,温婷筠裉惊讶,她知道顾家是台湾数
一数二的有钱人,可是眼前的这楝小洋房……
  「很失望吗?」顾森对温婷筠的反应挑挑眉。一般人会把不以为然或不可置
信的表情藏起来,可是温婷筠的表情却是再真实不过了。
  「不是失望。」温婷筠侧著头说:「我只是以为,台湾的有钱人都像暴发户
一样,非得把自己的家弄得金碧辉煌,足以与宫殿比美,才算有面子,就像……」
温婷筠把话咽进肚子里,她无意批评爸爸,尽管她觉得那所阳明山的豪宅足以和
皇宫争锋了。
  新婚夜,两人是在长长的沉默中度过,他们背对著背,听见对方如鼓声的心
跳,却没有人有勇气开口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顾森拎了公事包,照常上班去了。他在办公室魂不守舍一整天,
下了班又迫不及待奔回家,一回家,母亲就担忧的告诉他,媳妇儿待在房里一整
天,什么束西都不肯吃。
  冲上二楼的新房,顾森站在门口对著新贴的双喜字发了好久的呆,才鼓起勇
气敲敲房门,他一直没有等到回应,于是推开门,发现温婷筠昏昏沉沉的蜷在床
上,他疯了似的拉起她,暴躁的吼著:「你敢虐待我的孩子,你想饿死他吗?」
  温婷筠摇摇头,吸吸鼻子小声的说:「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顾森盯著温婷筠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将为人母的喜
悦,反而有种沉沉的暮气。
  他一个气恼,冲下楼来,跑进厨房,装了一大堆母亲刚做好的饭菜,然后冲
回房里,放在桌上。
  接著他轻手轻脚的把温婷筠抱到椅子上,却粗声粗气的命令:「把这些全部
吃光,我不会让你饿死我的孩子。」
  眼前的托盘里,摆著好大一碗白饭,此外,还有一片新鲜的鲑鱼,一碟青椒
牛肉,一只鸡腿,一碟青花菜,还有好大一碗鸡汤,就算是个大男人,恐怕也吃
不下去。
  温婷筠静静捧起饭碗,在顾森如监视犯人的眼神中,一口一口卖力的吃著,
尽管胃里胀得难受,她还是勉强自己吃著,终于她把托盘里的食物吃个精光。然
后,一阵翻天覆地的呕吐感向她袭来,她忍不住冲进浴室,把所有的束西吐个精
光,她吐得浑身无力,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吃不下。」她可怜兮兮的对著跟进溶室
里的顾森解释。
  「别说这种话,我才该死,我不该勉强你……」顾森痛苦得想杀了自己,他
疼惜的靠近她,轻轻抱著她,一改先前强硬的口气,温柔而歉然的说:「可是,
你不能不吃东西,爸爸妈妈和我都会担心的,你不用客气,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请妈妈给你做,或是替你去买。」
  温婷筠倚在顾森胸前轻轻啜泣著。顾森顾森,你是不是还有一点点爱我呢,
否则为什么要如此温柔?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轻轻的说:「对不起,我不会再让宾宝挨饿了。」
  顾森捧起温婷筠的脸蛋,她的柔顺让人心疼,他深探的说:「答应我,别再
动不动就说对不起,那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恶棍。」
  点点头,温婷筠的眼泪不由自主又滚了下来,滴在顾森的手上。
  抬起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顾森又接著说:「还有,别把自己关在房问里,
你是这个家里的一分子,不是来这里坐牢的。」
  「顾森……」温婷筠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哽咽的说:「我不知道怎样跟家
人相处,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我怕他们不喜欢我。」
  快乐是一个人的,痛苦也是一个人的,即使是亲如张妈,也无法打开她心里
那一扇早已关闭的窗。
  「你不用勉强,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对
自己的爸爸妈妈,不用太拘馑,你会发现,他们都是根好相处的人。」顾森搂搂
她。
  她的爸爸妈妈……那是她渴望好久的,顾森知道她的渴望,所以才这么说的
吗?温婷筠的心怦怦跳起来,顾森竟是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了。
  接下来几天,温婷筠总是早早起床,刚开始她只敢害羞的站在厨房门口,对
著顾妈妈忙碌的身影道声早安,顾妈妈回过头,眉开眼笑的问:「婷筠啊,要不
要进来帮帮妈妈?」
  听见妈妈两个字,温婷筠心头一阵激荡,她轻轻走进厨房,帮忙烤起吐司,
顾妈妈则忙著煎蛋和火腿,切著黄瓜和番茄,气氛是和谐融洽的。
  顾森走进餐厅,偎在温婷筠身边,抓起一片烤吐司放在嘴里嚼著,对著她红
扑扑的脸颊笑著。她看起来不再苍白,洋溢著一种健康的活力,不过还是瘦……
这是最让顾森担心的事,她那纤细的身体,有能力孕育新生命吗?想到这里,顾
森又忍不住忧虑起来。
  「顾森,大清早的皱什么眉头?」顾妈妈转过身来,看见儿子脸上的表情,
不解的问。
  「没什么。」顾森甩开忧虑,对著母亲嘻皮笑脸的说:「只是想我顾森何德
何能,能吃到全世界最美丽的两位女人亲手做的早餐。」
  「你少给我耍嘴皮子。」顾妈妈对儿子的甜言蜜语早就免疫了,她看了看温
婷筠小巧美丽的脸,满意的说:「不过,我这个媳妇儿还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
难怪连我这个成天嚷著不结婚的儿子都给套牢了。」
  温婷筠瑟缩了一下,苹果般的脸蛋又化为苍白。她记起顾森是为了孩子才勉
强娶她的事实,顾妈妈会因此而看轻她吗?在顾妈妈心中她会不会是个随随便便
的女孩子?
  「婷筠,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顾妈妈没有忽略她的苍白。
  「投有,我只是饿了……」温婷筠低著头,担心湿湿的跟眶被别人发现。她
伸手取了一块面包,毫无食欲的默默啃著,然后努力喝下顾森递过来的鲜奶,却
不肯抬眼看他。
  「妈,我走了。」顾森拎起公事包,盯著温婷筠垂下的黑颅,向母亲道再见。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等了一会儿,温婷筠仍然不肯把头抬起来,顾森閟闷的
步出厨房,可是走了几步,却又不甘心的转回身,走到温婷筠身边,弯下腰,拨
开她颊边的长发,在她白嫩嫩的脸颊上印下一记响吻。
  在她惊讶的神色中,他笑咪咪的说一声:「老婆,我上班去了。」
  顾森离开不久,顾爸爸才优闲的步入餐厅,顾妈妈告诉温婷筠,她这个老伴
每天早上都要在院子里磨蹭一番,才肯穿上西装到公司里上班。
  顾爸爸一进餐厅,就看见温婷筠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于是他紧张兮兮的问:
「小云儿啊,你是不是发烧了?你现在的状况非同小可,如果不舒服千万不能随
便吃药,得赶紧看医生才是。」
  早在知道媳妇的名字之后,顾爸爸就决定叫她「小云儿」,现在他果然这样
做了。
  顾妈妈把牛奶和面包放在顾爸爸面前,打趣的说:「你这个老胡涂,没事别
瞎说,我们媳妇儿不是不舒服,都是我们那个宝贝儿子害的。」
  好了,这下子温婷筠的脸孔烧得更红了,她轻轻喊了一声:「爸、妈……」
  于是顾爸爸和顾妈妈更是眉开眼笑起来,顾爸爸并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
「原来我们的小云儿,还是一朵害羞的小红云啊。」
  早餐在两老的逗闹声与温婷筠羞怯的红脸中画下句点,顾爸爸终于也提著公
事包上班去了,温婷筠帮著顾妈妈清理餐桌,但是顾妈妈却不肯让她洗碗,坚持
怀孕的人要多休息。
  看著顾妈妈俐俐落落的清洗碗盘,温婷筠突然开口问道:「妈,你和爸爸会
不会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孩,我和顾森还没有结婚就……」就做了那件事。这句
话她说不出口。
  「傻孩子,我和你爸爸不是老古板。尤其你爸爸,在商场上待久了,看人看
得可准了,如果他觉得你不好,是连话都不会跟你说一句的。可是,那个老顽固
还给你取了绰号,他们父子俩都有个通病,喜欢帮他们喜欢的女人取绰号,不过,
你可是这个家里唯一拥有两个绰号的女人喔。」
  两个?温婷筠被搞迷糊了,顾妈妈指的是「小云儿」和「小红云」吗?
  一一将碗盘归了位,取了干净的纸巾抹净了手,顾妈妈拉起温婷筠的手,慈
爱的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含笑的说:「你爸爸叫你小云儿,顾森喊你小精灵,
这样一来,你不是就有两个绰号了吗?」
  突然之间,温婷筠被顾妈妈温暖的语气与和蔼的神态包围住,两道暖流从她
的眼底流出,她激动的抱住顾妈妈,把脸埋在顾妈妈的肩上,哽咽又不好意思的
说:「妈,你怎么知道?」她指的是顾森喊她小精灵的事。
  顺顺媳妇儿的长发,顾妈妈了然的说:「那个孩子,成天失魂落魄,之前住
院的那一个月,几乎每个晚上都小精灵小精灵的叫,可把我给吓坏了。」
  「妈,对不起,我差点害死他了。」温婷筠边哭边道歉。
  「好媳妇儿,千万别再说这种话,顾森一直以为你是在怪他,所以不肯去看
他,他以为自己把你害死了,简直就要发疯了,我一再保证你很好,他才渐惭平
静下来,他要我去陪你,怕你一个人会害怕会寂寞,我告诉他你已经出院,他整
个人都傻了。」
  「妈,我以为他不想见我,以为他想摆脱我,所以才把车开得那么快,为了
不要让他的病情恶化,我才远远的逃开。」
  「老实说,我这个儿子长得一表人才,聪明又有男人味,前前后后也交过不
少女朋友,却老是只有三分钟热度。而且,我说句话你别介意,他做那件事的时
候,从来役有忘记戴保险套的,所以按照我这个老妈对他的了解,他根本是存心
让你怀孕的。」顾妈妈呵呵笑起来。
  「妈……」温婷筠躲在顾妈妈颈问,不好意思的娇嗔起来。她在顾妈妈的身
上窝了好久,才离开顾妈妈的怀抱,看著顾妈妈风韵犹存的脸,她像个小女儿般
撒著娇:「妈,你都知道人家的绰号,人家也要知道你的。」
  「我的呀……」顾妈妈掩著嘴笑了笑,然后小小声的说:「你爸爸私下都叫
我小辣椒。」
  喔,温婷筠忍不住漾开笑脸,小辣椒,叫得真好,辛辣呛人又够味。
  婆媳俩相视大笑,一棵小辣椒、一朵小红云,让顾家变得充满活力与热情。
  这天晚上,顾家的餐桌上演出三缺一。爸爸、妈妈、还有温婷筠,面对著一
桌的菜,原本三人还说说笑笑,一边等顾森。可是左等右等,饭菜都要凉了,顾
森却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他的手机也收不到讯号,这是结婚两个月以来,顾
森第一次在晚餐桌上缺席。
  「爸爸,顾森没有告诉您他上哪儿去了?」同样的话,温婷筠问了不下五次。
  「呃……我们平常在公司很少见面的,他忙我也忙。」顾爸爸重复得都不好
意思了,他多么想给媳妇儿一个明确的答案,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儿子上哪儿去了。
  「小云儿,我看,别等他了,先吃吧。」顾妈妈早已跟著顾爸爸叫起媳妇小
云儿。
  「再等等吧,今天都是顾森爱吃的菜……」温婷筠收回焦灼的视线,看见两
老忧心的脸,猛然想起爸爸吃了晚饭还要吃心脏病的药,于是她歉疚的改口:
「算了,我们先吃吧,反正他这么大的人,不会饿著的。」
  三人默默的吃著饭,温婷筠怀孕之后胃口一直不好,什么都不想吃,顾森在
的时候会逼著她多吃一点,可是现在,她对著顾森的位子,一点食欲也提不起来,
勉强吞完一碗饭,她立刻躲回房间,不想让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影响到爸爸妈
妈。
  像一抹幽灵似的飘进房中,温婷筠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轻便的睡衣,窝在
窗边的沙发上,静静的看书、听音乐。十一点多,她才听见房门传来两声敲门声,
然后是顾森推门进来。
  可是她不理他,也不肯看他,所有的担心焦躁都被巨大的愤怒给取代。
  他们结婚才两个月,顾森就开始不安于室了,三更半夜才回来,连电话都没
有一通。
  顾森僵在门口几秒钟,才关上门,走到温婷筠面前,看见她依然捧著一本书
读得津津有味,他简直要气疯了。他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书本丢在地下,蹲在她面
前愤怒的问:「是我真的有隐形的功力却不自知,还是你真的看不见我?」
  温婷筠仍然不说话,只是低著头啃著自己的手背,专心的把自己白嫩嫩的手
背咬出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红色齿痕。
  忽然顾森按住她的小手,改把自己的大手揍到她的口中,他的声音紧紧的、
闷闷的,好像有万般不舍似的。「你的手太小了,咬我比较过瘾,而且我的皮厚,
比较耐疼。」说著,顾森更把手揍近她的樱桃小嘴,「要不要试试看?」
  温婷筠看著他的大手,呆呆的、怔怔的、傻傻的、一动也不动的。迷迷蒙蒙
的泪雾开始在她眼底氾滥。
  「试试看?」顾森把手凑得更近,黏在她的唇上。
  「走开……」泪水从温婷筠洁白的小脸上滑下来,她哽咽的命令著。
  「我不走。」顾森捧著她的小脸,深情的说:「我说过我的皮厚,你赶不走
我,我赖定你了。」
  「你不用这样……」温婷筠逃避著顾森热情的眼眸,抽著气说:「你不要管
我,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我不会绑著你的。」
  「你以为我上哪儿去了?」顾森把她搂进怀里,深深的问。
  「我……」温婷筠把脸蛋贴在顾森温暖的胸前,犹疑的说:「我不知道。我
以为你出事了,你捺不住寂寞了,你去找那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了……
我不知道,可是我好害怕,顾森,我好害怕……」她抓紧他胸前的衬衫,狂乱的
说。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顾森摸摸她的脸,心疼的问。
  「我……」温婷筠欲言又止的,她的脑中乱糟糟,像一团搅乱的毛线球,理
不出头绪,她在顾森胸前摇摇头,拒绝再说话。
  「乖,告诉我,我会改的,我会为你变得更好。」顾森梳拢著她的发。
  「不用了,你已经够好了,」她在顾森怀中摇摇头,万念俱灰的说:「可是
我却愈来愈糟,我又胖又丑,而且又爱哭,我想,我一定让你很讨厌,所以你都
不肯碰我一下。」
  「你以为我去找女人了?」顾森闷闷的问。
  温婷筠吓得挣脱他的怀抱,心底浮现出大妈妒恨交加的嘴脸,她会不会也变
成那个样子呢?不不不,她不要,她不要变成那样。
  「顾森,答应我,如果你厌倦了我,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跟你为难的。」
  「既然这样,我现在就要告诉你……」
  天啊,原来是真的,他不要她了,他爱上别人了,他要跟她分手了。温婷筠
环住自己的身体,蜷在沙发的一角,静静的等他把她打进地狱里。可是她没有被
打进地狱,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顾森用坚强的双臂,把她带到大床上,她感觉
到顾森正在解著她的睡衣。
  「不要,我不是在求你爱我。」她用最后一丝自尊制止著他。
  顾森把手从她的胸前撒回,静静躺在她身边,盯著她的侧颜,嘎哑的问:
「那么,我可不可以求你让我爱你呢?」
  转过头,温婷筠看见顾森的神情,像一个认真告白的少年,像面对生命中最
初的挚爱,她扁扁嘴,不能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顾森试探性的吻住她的唇,见她不再抵抗挣扎,于是轻轻解开她的衣扣,拉
下她的睡衣,他轻轻柔柔吻著她全身的肌肤,他没有进入她,却用最温存的手指
把她带进了欲望天堂。
  「这样,你还怀疑我去找女人?你还怀疑我不想要你吗?」顾森抚著她汗湿
的脸颊,喘著气说:「你知道每天躺在你身边,却要克制自己别去碰你,是多么
大的折磨吗?」
  「顾森,我太任性了。」温婷筠看见顾森拚命的深呼吸,努力平息著男性的
欲望,她流著泪说。
  「别再流泪,你流泪,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会改的,我会让你再也役有流泪
的机会。」
  「我不会再胡乱吃醋了,我知道这样你很难过的。」她红著脸看著他勃起的
裤裆,小声的说:「医生说其实可以的……」
  听见她的邀请,顾森忍不住苦笑一声,「不行的,我会失控,一发不可收拾
的。」他滚离她身边,却又无法自己的瞄了她的裸体一眼,果然又痛苦的呻昤起
来,「拜托你,你不把衣服穿起来,我真的会被欲望逼死的。」
  温婷筠红著脸,七手八脚的把睡衣穿回身上,然后像个循规蹈矩的小学生,
乖乖的坐在床上,把手背在身后。
  顾森看见她这副纯洁又可爱的样子,他觉得身体更紧更疼了,不行,他不能
看见她了,否则他会不顾一切要了她。可恶,他在心里暗暗咒一声,他的孩子还
役出生,就先这样折磨起老子来了。
  他恼怒的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浴室一遍一遍冲著冷水澡,冲走自己横流的欲
望。
  走出浴室,顾森看见温婷筠已经乖乖柔柔的躺在被子里。
  为了避免待会儿又要洗冷水澡,顾森也安分的躺进被窝,却不敢再靠近她。
顾森对著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然问道:「你……有没有一点『看上我』
了?」
  听出他甜蜜的话里有微微的酸意,温婷筠知道他心里仍然有许多难解的疑问,
于是她静静的解释:「我早就看上你了,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就是你,所以才
会对雅莉说那种话。我承认自己对你说了很多谎,但是你相信所有的谎言都不能
欺骗我不去爱你吗?你相信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主动『勾引』过的男人吗?你相信
即使你是为了孩子而结婚我也一样满心欢喜吗?你相信我是多么感激你把爸爸和
妈妈的爱都大方的分给我吗?」
  「我相信。」顾森看见她愈来愈激动,于是赶忙用吻堵住她的小嘴。
  即使所有的忍耐都将因这一吻而破功,但他情愿承受欲望的煎熬,也不能让
他的小精灵受到痛苦。
  「我相信人会为了爱而说谎,也会因为爱而互相原谅。」顾森捧起她的脸,
深情的凝视她,「我不是为了孩子才娶你,是宝宾怕你不肯嫁给我,所以才赶来
帮爸爸的。我是个白痴,我不该嫉妒任何人,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你生来是让
我爱的。」
  「不……」温婷筠轻轻按住他的唇,「我是为与顾森相爱而生的。」
  顾森看见她眼里闪著动人的光彩,那是把全副的爱和信任都无条件交托给另
外一个人的眼神,他激动但轻盈的搂住她,久久不能言语。
  「还有……你愿不愿意原一酝一个失去自信的女人,她的心眼很小,小得只
容得下一个叫顾森的男人,所凵才会跟你无理取闹。」
  「我不需要原谅你,我根本没有怪你,只要你答应,这辈子只喝我酿的醋。」
顾森抱著温婷筠又轻又瘦的身体,他的心被喜悦涨得满满的,他狂狂的吻住温婷
筠小小的嘴,他吻了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声音,在她耳边浓情
蜜意的说:「你不丑也不胖,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女人,唯一的,永远的,一辈子
的。」
  「证明给我看。」温婷筠感觉到顾森的灼热抵在她的小腹间,她不想再让他
去冲澡了,她脱下自己的衣物,然后拉下他的内裤,握住弹跳出来的欲望。
  「不要,小精灵,我说过我会伤了你的……」顾森喘著气,可是却提不起力
量逃开她的催情小手。
  「顾森,你不会的,你不知道自己可以多温柔。」温婷筠黏著他,用她一身
的凝脂雪肤引诱著他。
  于是柔情的顾森像柔情的水,流进温婷筠甜蜜的幽壑,滋润了她,饱满了她。
原来,为了爱,勇士也可以很变得柔情。
  「你不问我今天上哪儿去了?」事后,顾森拉著她的手问。
  温婷筠红著脸摇摇头,她已经出过丑丢过脸了,想起刚刚两人肉麻兮兮的对
话,还有自己大胆的行为,她连脚趾头都红起来了。
  「那,我不在家,你有没有乖乖吃晚饭?」他搬出老师盘查学生作业的口吻。
  「我……」温婷筠心虚的、不自然的说:「有啊。」
  顾森板起脸孔,凶巴巴的说:「这又是你另一个最后的谎言吗?」
  温婷筠红了脸,上一次她发誓最后一次说谎,是骗他她有男朋友了,她想起
那场大雨,那场缠绵,那个疯狂的除夕夜,以及更多的谎言、更深的误解。
  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真不是个好人,并且,她不能控制自己一辈子诚实。
不过那又何妨,顾森不是说了吗?他说:「人会为了爱而说谎,也会因为爱而互
相原谅。」反正,他会原谅她的。
  「为了惩罚你又说谎,我要罚你陪我吃消夜。」顾森得意兮兮的说。
  如果她不说谎,他不就失去惩罚她的乐趣了?思前想后,他竟然感谢起她小
小的不诚实。
  「不要。」听见吃东西,温婷筠就要反胃。
  「要。」顾森不由分说抱起她来,往楼下餐厅走去,扭开电灯。
  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温婷筠突然眼前一亮,她看见一个好熟悉的面包篮,她
几乎可以闻到里头惯有的波萝面包香,她咽下一口唾液,用充满揭望的声音问:
「顾森,那是什么?」
  「是张妈的面包篮啊。」他说。
  喔,是张妈的面包篮,亲爱的张妈,在她结婚后就告老回乡的张妈。温婷筠
不可思议的问:「你到高雄去了?」
  「嗯,趁著今天到高雄办事,顺便去找张妈的家,结果张妈的家还真难找,
拐得计程车司机都昏头转向的,好不容易找到张妈,她一听说二小姐不爱吃东西,
立刻挽起衣袖烤面包,她说:」二小姐再挑嘴,也不会嫌弃我亲手做的波萝面包。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没有事先给你电话。「说到这儿,顾森用脸颊磨蹭温
婷筠的小鼻子,打趣说:」原来你在跟大波萝吃醋啊。「
  「顾森……」温婷筠又要掉泪了。
  「你别再哭了,你再哭,就是觉得我不够好。」顾森威胁的说,他心里急死
了,他的小精灵都怀孕了还这样哭,会把身体哭坏的。
  「我答应你不会再哭。」温婷筠吸吸鼻子,眼底的泪还役流下就风干了。她
从顾森怀中溜出来,迫不及待打开面包篮,大口吞著大波萝,她的脸上升起朝阳
似的光彩,闪闪亮亮的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大波萝,里面包满张妈和顾森
的爱。」
  「慢慢吃,别噎著了。」顾森泡了一杯温牛奶,递给她。
  他笑著看她吞下一个大面包,喝光一大杯牛奶,才把手伸向她。
  「可爱的面包小精灵,我可以请你跳一只舞吗?」
  温婷筠轻轻滑进顾森怀里,随著他圆滑的节奏缓缓起舞,一滴幸福的眼泪从
她的眼角滑下,滴进顾森的胸膛。
  前一分钟她才答应过顾森不再流泪的,一转眼,那个誓言又变成现在为止的
「最后一个谎言」,但是温婷筠并不害怕,从顾森刚刚的震动里,她知道他感觉
到她的泪,可是,他只是继续静静拥著她,什么也不说。
  他会原谅她的,他会原谅她每一个「最后的谎言」,因为那是她爱他的方式。
  顾森感觉到她慢慢止住了泪,于是又问了一个傻呼呼的问题:「告诉我,
『小精灵』和『小云儿』,你比较喜欢挪一个称呼?」他颇有和自己的老爸争风
吃醋的味道。
  「当然是『小精灵』喽!」温婷筠咯咯笑著,这是不是谎言,已经无所谓。
  夜已静,风已冷,两个人的爱情三人舞,伴随著温婷筠永远的「最后的谎言」,
不停的旋转,不停的旋转,转出一辈子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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