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秦记(改编版)(卷21)


第二十一卷
              
第一章、战地逃龙
  项少龙刚冲散了一股敌人後,身旁惨叫传来,他骇然望去,见到周良翻身堕
马,给一支长矛戳穿了盔甲,从背心入透胸出,可见敌人掷矛者的力道如何狂猛。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叫,要勒马杀回去时,却给左右随从死命扯着他马缰,
拉他逃走。
  一名敌将率着大队人马由後赶至,人喝道:「项少龙哪裹走!」项少龙环目
一扫,只见身旁的亲卫,巳减至不足百人,而四周林木则全是火炬的光芒,也不
知有多少敌人杀至。现在既给敌人蹑上了,势更难幸免。正要在死前提刀回去为
周良报仇时,一声厉啸,鹰王由天空疾冲而下,扑在那趟将脸上,锋利的鹰喙住
那赵将的眼睛狂啄。那赵将发出使人惊心动魄的惨嘶,弃下待要掷出的一枝长矛,
伸手抓着鹰王,人鸟同时堕下马来。追兵因主将突遭厄运,登时乱成一团.
  项少龙知道那赵将和鹰王都完了。顿觉机不可失,策马狂窜. 才奔出七、八
丈,数十名赵兵左右穿出,举着明晃晃的长矛,厉喝连声,往他们的坐骑狂刺。
左右亲卫纷纷倒地,成了敌人屠杀的目标。疾风在此时表现出牠的不凡能耐,竟
能倏地加速,冲出重围,忽然间,项少龙发觉自己竟成了孤零零一个人。项少龙
热血沸腾,涌起满胸杀机,朝着左方冲来的十多名赵国骑兵奋力杀去。幸好在这
林木处处的地方,不利箭矢攻击,否则不用交手他项少龙便早给射倒了。
  四周喊杀连天,惨烈之极. 项少龙由一丛大树後策骑疾冲入敌阵中,挥刀朝
敌将猛劈。他的目标是对方持火炬照耀走在前头的敌人,百战刀斜劈在对方肩上,
那人立时鲜血飞溅,倒下马去。火炬落到草地处,立时熊熊燃烧起来。敌人惊呼
声中,项少宠刀势加疾,冲入敌阵之内,挥刀砍削。敌人忙运剑格挡,岂知百战
刀过处,长剑立即断成两截,寒芒透体,赵将翻身倒毙。项少龙冲散了敌人,自
然而然朝火光最弱处冲杀过去。
  此时敌人巳占了压倒性的上风,四周虽仍有零星的厮斗,但已不能再改变当
前的形势。项少龙泛起势穷力竭的感觉. 目睹周良和许多手下的惨死,他生出了
不想独活的念头,猛一咬牙,抽过马头,反朝杀声最激烈处奔去,不片刻冲出了
树林,到了林外旷野处。疏落的林木间,一队数百人的秦兵,正在前方被以千计
的敌人围攻下,舍命死战。项少龙怒愤填膺,杀机大盛,决心豁了出去,见人便
斩,气势陡盛,遇上他的敌人一时间只有捱刀送命的分儿。
  秦军见主帅来了,人人士气大增,竟随他一鼓作气,突破了敌人的围困,朝
着一处山丘奔去。後方杀声大作中,前面小丘倏地亮起了以百计的火把。只见无
数赵兵蜂拥山丘顶杀奔下来,人人持着远距离格斗的兵器,正是项少龙们这种骑
兵的致命克星。
  项少龙心中暗叹,知道李牧算无遗策,早在林中设下重重围堵,务要一举把
自己擒杀。这时谁都知道大势巳去,不用他发令,大半人住两旁四散逃去。项少
龙阻止不及,却心知敌人正是蓄意迫己方往两旁逃走。忽然间,他清楚知道只要
能冲上山丘,便有逃进群山中脱身的生机. 此时他身边只剩下了五十多人,立即
狂喝道:「要逃命的就随我来!」反手将宝刀插回背上,拉出腰间飞针,夹马冲
前,两手连环掷出。敌人纷纷中针倒地。
  危乱间,项少龙至少掷出了近百口飞针,到两臂疲麻,飞针巳掷完後方伏满
死屍,令人不忍卒睹。他身边只剩下了十多人,不过巳成功登上了丘顶。数百名
敌兵如狼似虎的向着他们狂攻不舍。
  项少龙再拔出百战宝刀。这时他身上已有大小十多个伤口一起淌血,但他却
感不到任何痛楚。宝刀挥出,惨叫起处,右边敌人屍横就地。项少龙看也不看,
拖刀後劈,又把另一个由後侧攻来的敌人砍死。前方一人徒步持矛,直刺疾风的
颈项。项少龙无奈下,脱手掷出宝刀,穿过那人胸膛,把他钉到地上。
  蓦地肩胛处传来锥心剧痛,也不知给甚麽东西刺中。项少龙痛得伏倒马背时,
护卫拚死街杀过来,把他掩护着。项少龙心叫完了。在这刹那间,他想起了远在
咸阳的娇妻爱婢,也想起塞外的赵妮、赵雅、赵倩等无数人和事。
  就在这生死关头,他感到疾风左冲右突,不断加速奔驰. 喊杀声逐渐被抛在
後方远处。四周尽是茫茫的黑暗。他死命搂着疾风的马颈,感到人马的血肉合成
了一体,意识逐渐模糊,终於失去了知觉.
  意识逐渐回到脑海裹,骤然醒了过来,只觉浑身疼痛欲裂,口渴得要命。不
由呻吟一声,睁开眼来。碧空中一轮秋阳,挂在中天处。一时间,项少龙不但不
知身在何地,更不清楚曾发生了甚麽事。勉力坐了起来,骇然见到疾风倒卧在丈
许达处,头颈不自然扭曲着,口鼻间满是凝结了的口涎污物。
  项少龙浑身剧震,终记起了昨晚昏迷前发生的事。疾风背负他逃离战场,为
了救他的命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自纪嫣然赠马後,他和疾风在一起的时间,比
之和任何一个心爱的女子相聚的时间还要长. 牠对自己的忠诚,从没有一刻改变
或减少过.
  项少龙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搂着疾风的屍体留下了英雄的热泪!他败了。
败给了当代的不世名将李牧。那并非因他的失着,而是李牧太高明了。现在唯一
的希望就是能成功把李牧拖着,不让他在滕荆两人率领的大军返只中牟前给追上,
否则他们这支佯攻邯郸的军队将会全军覆没. 幸好今趟主事的是成熟稳重、经得
起风浪的滕翼。若换了是荆俊,必回师援救,那就等若送死了。自己今次能逃出
生天,亦只可说是个奇迹. 可以想见李牧必发散了人马来搜寻他的踪影。
  想到这褢,项少龙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慾望,先检视自己的伤势,不禁感谢清
叔为他打制,琴清为他缝缀的护体甲胄,虽中了数箭,又多次被兵刃击中,但只
有三处破开缺口,伤及皮肉,其中又以在後肩胛的伤口最深。其他伤口都在手足
处,乃皮外之伤,并不影响行动。
  他由疾风屍身处解下革囊,取出里面的衣物,再忍着痛把身上的革胄武服连
着凝成硬块的血肉脱下,扯破衣服把伤处包紮妥当,换上日常着的武士服,又绑
上攀爬的腰索,心情才好了一点. 喝乾了疾风所携带的水壶内清泉後,他取下插
在马鞍间的後备宝刃「血浪」,想起此乃李牧送赠的名剑,不由又生一番感触.
  此时天巳黑漆,他本想费点力气安葬疾风,至少拿些泥土把牠盖着,但远方
不知何处随风传来马蹄之音,只好恭恭敬敬向疾风躬身致意,才带着神伤魂断的
悲哀心情,踏上逃亡之路。对在山野疾行他早驾轻就熟,起初每登上高处,都看
到追捕者的火把光芒。它们像是催命符般紧缠着他,使他无法辨认往中牟的方向。
  到天明时,他虽暂时撇下了追兵,但巳迷失了路途,只仅朝山势险峻处奔去。
当他在一处坡顶的密林中坐下来休息时,全身骨头像要散开似的,不但心内一片
混乱,肉体更是疲惫不堪。身上多处伤口渗出血水,疼痛难耐,那种虎落平阳的
感觉,确使人意志消沉。若非他受过特种部队的严格训练,这刻就要撑不下去。
  但他却知这刻是逃亡的最重要关头. 由於敌人很容易发现疾风倒毙之处,所
以必会趁他徙步走得不会多远的这段时间全力搜寻他,假若他在此刻睡了过去,
醒来时恐巳落入敌人手上。项少龙咬紧牙关,提起精神,待恢复了一点气力後,
便依墨子心法敛神静养. 不一会他整个人宁静下来,身体放松,此时自然的时空
定律开始作用,身体内的自然产生一股力量,开始迅速回复精力,如此大约半个
时辰後,他便跳了起来,以绝强的意志驱策疲倦的心身,继续逃亡。
  他专拣人兽难越的崇山峻岭以索钩攀爬翻越,这一着必大大出乎敌人料外,
否则若取的是平原莽野,怎快得过马儿的四条健腿。到入黑後,他在一道瀑布旁
躺了下来,全身疼痛,连指头都欠了移动的能耐。不片刻沉沉睡去,醒来时巳是
晨光曦微的时问。
  耳际首先传来瀑布飞泻的「轰隆」声,其中夹杂着蝉呜鸟唱,四周一片宁谧
. 项少龙睁眼坐了起来,只见左方瀑布由高崖上奔泻如银,旁边的水潭受瀑布冲
击,白浪翻滚如雪,由此而下上崖壁陡然而降,再倾泻而下,回旋激溅,壮观巽
常。再环目四顾,群山环伺,奇岩异石,数之不尽,野树盘恨错节,奇景层出不
穷.
  项少龙不禁啧啧称奇,为何昨天会一点不觉得这褢的景色有甚麽特别呢?在
这充满生机的环境刺激下,他涌起了强大的斗志,誓要活着回去与深爱和关心自
己的人相厮聚。他当日因遇马贼与陶方在赵境失散後,曾有过一段在山野游荡的
日子,这时自能熟门熟路地采集野菜充饥. 想起自己可能是首次踏足这穷山僻地
的人类:心中更泛起满足的感觉.
  他被李牧偷袭的地点是趟国南方长城外赵魏两国边界处,所以目下以身在魏
境的可能性大一点. 只要登上附近的高峰,居高一望,那时倘能找到最易辨认的
德水黄河,又或当年由赵往魏的路途,便可拟定潜返中牟的大计了。想到这裹,
心情豁然开朗,认定了附近一座最高的山峰,咬紧牙龈朝上攀去。不由庆幸这年
来每天都勤力练武,否则这刻体力巳捱不下去。
  但见到峰顶山鹰盘旋时,又忍不住想起战死的周良和为主人尽忠的鹰王,热
泪夺眶而出。人是否天生自私的勤物?为了种种利益,打着扞卫国家民族的旗号,
残杀不休,这一切是何苦来由。最可恨自己亦是这杀戮战争中的一分子。战争裹
根本是没有真正全赢的人,即使是战胜者亦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情况自古巳然,
谁都不能改变。但战争仍是永无休止的继续下去。即使在一个统一的政权中,斗
争仇杀亦从未息止干戈。
  黄昏前,他再登上了其中一个高峰,大地尽收眼里. 一看下立时呆了眼睛。
在夕阳凄艳的余晖下,山原草野无穷无尽地在下方延展往地平极处。後面则是陡
崖峭壁,险秀雄奇。虽见有河道绕山穿谷而过,但却肯定那并不是黄河。左方远
处隐见一处山坡有梯田叠叠,际此秋收时节,金黄片片,在翠绿的山野衬托下,
分外迷人。山坡後炊烟袅袅而起,看来会是村落一类的处所。
  项少龙心中踌躇,肯定自己从未来过这襄,唯一方法只有问道一途,但那说
不定会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当晚就在一块臣石的隙缝内瑟缩了一晚,次晨觅路下
山,才明白甚麽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难. 几经艰辛折腾,到午後才抵达山脚的丘原
处。
  他终决定到那村庄去看个究竟,连夜赶路,这时他的衣服勾破了多处,兼之
多天未刮胡子,一副落泊的流浪汉模样。虽说是逃亡,但在山野之中,不时见溪
河萦绕,兼之秋林黄红交杂,景致极美,倒稍减孤清寂寞之感。那炊烟升起处,
在山峰上看来很近,但走了半天,村子仍在可见不可即的距离.
  他趁天黑前摘了些野菜充饥,就在一个小湖旁过夜。睡到深夜,忽有犬吠人
声传来。项少龙惊醒过来,知道不妙,连忙就近削了一节竹筒,躲进湖内水草茂
密处,通过竹筒呼吸。
  躲好不久,一队百多人组成的队伍扯着猎犬来到湖旁。众犬在他睡觉处狂吠
猛嗅。只听有人道:「项少龙定曾到过这裹,闻得犬吠声再逃之夭夭,今趟若我
们能将他擒拿,只是赏金便够我们一世无忧了。」项少龙听他们口带韩音,心中
一震,才知道疾风一轮疾奔,竟把他送入韩境,所以只要往西续行,迟早可回到
秦境去。但回心一想,韩人既肯定他在境内,自然把往秦国之路重重封锁,这麽
往西行,只会自投罗网. 唯一方法就是先避风头,待敌人松懈下来,再设法潜返
秦境。
  此时有人来到小湖旁上高举火炬,照得湖面一片通红. 其中一人笑道:「若
你是他,还不赶快溜之大吉吗?」又有人道:「但犬吠仍是不休,可能他尚躲在
附近。不若放了狗儿去追赶,我们不是更省气力吗?」此议立得众人同意。
  系索一解,五、六头猎犬立时箭般扑进湖旁的树林去,接着传来狼嗥犬叫的
争逐厮斗的混乱声音,逐渐远去。追兵们这才知道误中副车,猎大追的是附近的
一只野狼,而非项少龙,齐呼啸寻犬去了。
  项少龙湿淋淋的爬回岸上,知道自己已成了东方六国悬红通辑的头号战犯,
除非回到秦国,否则天下虽大,再无容身之所。那敢停留,打消了到那村庄问路
的念头,转身朝东而去,离秦国更是愈来愈远了。
  这晚他逃回山区去,重施故技攀山越岭,犹幸韩国境内大部分都是山地,否
则早给敌人追上。知道身在韩境之内後,留心观察下,逐渐认出了其中一些高山
河流的形势,心中大喜,遂朝着荆俊出身的荆家村奔去。
  三天後,荆家村那亲切的景象出现眼前。此时他巳瘦得不成人形,体虚气弱,
心中放松下来,再也支援不住,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第二章、兵行险着
  项少龙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村屋内的木榻上,身上的伤口均被敷上伤药,
换过清洁的麻布衣服,那种舒服的感觉,确是难以形容。在榻旁侍候的村妇见他
醒来,吓得奔出房去唤人。不一会,村长荆年和村中的几个长老来了,人人对他
敬若天神,待听他说清楚了情况後,荆年道:「我们曾派人出外探听风声,官兵
仍在搜素项爷,听说若能擒得项爷,可得百块黄金,所以非常落力。」
  项少龙坐了起来,一边吃着递上的食物,一边沉吟道:「我来到这裹的事,
是否全村的人都知道呢?」荆年道:「我们怎会那麽没有分寸,人心难测,幸好
发现项爷昏倒村外的是小人的儿子,所以项爷的事只限於我们几个人知晓。」
  另一长老荆雄道:「项爷放心先在这裹养好身体,到风声遁後,我们再派人
把你送回秦国好了。」项少龙摇头道:「由这裹回秦国会是难比登天,而且这褢
更不宜久留,否则会为你们惹来弥天大祸。」
  荆雄道:「那我们就索性全族人陪项爷回秦好了。一众长老均热烈点头. 项
少龙道:」你们要到秦国去,我自然无任欢迎,但现在却非是时候,虽待我回秦
後再进行,那才不会出事。「另一长老问道:」现在该怎办呢?「
  项少龙苦思半晌後,道:「烦你们先派出身手敏捷,又可完全信赖的人,先
往中牟通知滕翼和荆俊,说我安然无恙,但须一段时日才可回去,嘱他们统率好
军队,耐心等候。」荆雄道:「这个容易,我们村裹常有人到中牟附近采药,不
但熟悉路途,还与那处的人打惯交道,绝不会惹人怀疑。」
  项少龙放下一件心事,道:「官兵迟早会搜到这裒来,追踪我的人中不乏高
手,你们可用我的衣服等物,制造出我已逃往别处的幌子,如此可拖廷两、三天
的时间,而我亦该复原过来,能动身逃跑了。」再商量了一会後,荆雄和众长老
退出房去。
  项少龙倒头大睡,醒来时已是夜深人静,听着外面的风声和犬吠声,心中不
禁思潮起伏。他第一次来此时正值寒冬,当时同行的还有金枝玉叶的赵国三公主
赵倩,那晚恩爱缠绵,说不尽的绮妮风光。不由心中涌起对吕不韦深刻的仇恨。
心中狂叫:无论如何!我项少龙也要活着回咸阳去,亲睹小盘登上王位,并看着
吕不韦凄惨收场。
  天明时,荆年来了,带来了令他欣悦的消息。原来他的二千护後军虽全军覆
没,但却牺牲得很有价值,使大部分的秦军均能安返中牟,现在李牧的大军正围
攻中牟,但听说已是死伤不轻. 项少龙松了一口气,当日他们曾预估过赵人会对
中牟反攻,故早储下大批粮草,加固了城廓,何况有桓齮的大军支援,纵是李牧
也休想轻易取回中牟。以李牧的精明,最後亦只能退回长城之後。
  荆年又道:「昨天我派了人到中牟去,此事绝不会有问题,唉!……」项少
龙知他心中有事,微笑道:「年老有话请直说无碍. 」
  荆年道:「项爷说得没错,五十里外的尚家村昨天来了一队兵马,又搜又抢,
还打伤了几个人,尚家村的人见他们人多,都敢怒不敢言。」项少龙暗叹一口气
道:「由那处到这裹来要多少时间?」
  荆年道:「至少要两天才成,项爷可待至明早才动身。」顿了顿续道:「据
说韩王安由都城南郑派出了一队精擅荒野追踪的人来搜捕项爷。我们刚有人从南
郑回来,说赵韩两国已有密议,怎都要把你拿着。」又由怀裹掏出一卷地图,递
给项少龙道:「这是我这两天亲手绘成的地图,虽是粗陋,但敢说大致上不会出
错. 」
  项少龙大喜,穿衣下榻,发觉体力回复了大半,若再有一天的休息,就更有
把握逃走了。两人来到一角蓆地坐下,摊开地图研究。荆年指着图中间的十字标
致道:「这就是我们的荆家村,右上角东北方百许里处就是韩都南郑,再往东北
二百里,就是魏人的都城大梁了。」项少龙道:「我看完这地图会立即烧掉,否
则若让人拿到这图,便会知这是你们包庇我了。」
  荆年脸色微变,因他倒没想过此点. 项少龙让荆年详细解释了地图上河流山
川的形势後,把地图收了起来,道:「我的逃走路线,最好连年公都不晓得,那
就不会有泄露之虞,致惹起别人异心。」荆年欣然点头.
  那天项少龙尽量争取休息,醒来後就苦记地图,经过反覆思量,终决定了兵
行险着,往魏境逃去,再潜返自己最熟悉的赵国,然後西行往屯留,与桓齮会合,
便可完成这千里逃亡的壮举. 待肯定自己已熟记了地图上所有细节後,才把地图
烧了。
  吃过晚饭後,项少龙决定趁黑赶路,荆年早为他预备好乾粮、食水、衣物和
筹集得来的少许银两。最妙的是荆雄送了一只兔子给他,用竹筐载着,解释道:
「这是对付猎犬的简单手法,由於猎犬对免子的气味最敏感,故可以盖过人体发
出的气味,若猎犬闻兔追来,只要放掉兔子,任牠窜走保证可引得猎犬追错了方
向。」
  荆年道:「我们商量过了,项爷走後,我们亦弃村到山中避祸,小俊等到秦
国一事,多多少少都有风声漏了出去。官兵既到过尚家村,说不定会查悉此事,
那就算项爷没有来过,他们也会拿我们来泄愤。」项少龙歉然道:「你们准备何
时走呢?」
  荆年道:「事不宜迟,项爷走後,我们立即收拾离开. 」依依惜别後,项少
龙背着可能成为代罪羔羊的免子,再次踏上逃亡之路。项少龙策着荆年送赠的健
马,朝东北大粱的方向赶了一程後,不想马儿太过劳累,停了下来,让马儿休息。
  後方的荆家村仍隐见灯火。这马儿很有灵性,静静在草原上憩息,没有嘶叫
作声。他只打算和此马相处三天。穿过了平原後,他将徒步进入山区,那将会安
全多了。说真的,他并不相信有人能在山区跟踪他。但若非有荆家村这能令他缓
一口气的避难所,又得到食物、马匹和弓箭一类必需品的补给,他说不定巳给韩
人追上了。人的能力始终有个极限。心情不由开朗起来,驰想着与滕荆等人重聚
的情景,至乎安返咸阳,受到妻婢爱儿的欢迎。
  蹄音忽在前方响起。项少龙大吃一惊,飞身上马,先驰往附近一处坡顶,好
看清楚形势。只见远方五里许外,一条由火炬形成的火龙正蜿蜓而来,目的地该
是荆家村。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荆年的担心没错,敌人果然从尚家村处听到消
息,知荆家村有人到了咸阳去。这时代荆姓的人并不多,很容易就可猜到荆俊、
荆善这条线上,否则敌人怎会连夜全速赶来。
  若项少龙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这刻就会不颅一切立即逃走,有那麽远就逃那
麽远. 但他项少龙怎能独自逃生呢。他正方寸大乱闀鸡既呜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
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
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这首曲描述的是在静諡的夜色里,幽室内一对恋
人密会的动人情景。抱怨是那可恨的公鸡因日出鸣叫吵醒了他们的甜梦。女的催
男走时,男的却说那只是苍蝇在叫。女子又说东方亮了,男的却指那仍是月亮的
光芒。女的没法,唯有说若那是苍蝇的嗡嗡声,我愿陪你再共谐好梦,但若你应
该归去而仍不走,会惹其他人说你不是。
  此曲旋律素朴自然,内容热烈诚挚,描写生动,充满生活气息。由肖月潭那
带点嘶哑又充满磁性的嗓子唱出来,谁不动容。连项少龙都心迷神醉时,天籁般
的动人声音由凤菲的檀口吐出来,接下去唱道:「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
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
我发兮。」
  此歌描写的是另一对男女幽会的情景,以男方作第一身自述,说的是当东方
的太阳初升时,一位美女溜到我的屋内,轻轻伴随我的脚步。她为何来呢?或者
只是偶然来到,见我正沉吟踌躇,故才伴我同行吧!
  项少龙尚是首次亲聆她的歌声,只觉风格奇特,与兰宫媛和石素芳都大不相
类,其他以前听过的歌姬更是绝不能与之媲美。她不但唱得极好,还有种不守成
规,离经叛道的意境。就像在彩虹般色泽的流云似水中,浮载着沉郁而浓得化不
开的深情。歌声变化万千,抑扬顿挫,呼气吸气与歌声结为一体,无限地加强了
诗歌的感染力。她一字一句轻柔地把整个情景安置在音乐的空间里,奇异的笃定
更使人感慑得不敢不全神静听。
  唱罢项少龙跟着肖月潭等轰然叫好。肖月潭一点没因自己的光釆被凤菲完全
掩盖而不悦,诚切问道:「此曲从未得闻,不知是否凤小姐新作。」凤菲淡淡道:
「正是凤菲新作,让四位先生见笑了。」肖月潭等人赞叹不已。
  肖月潭方面另一叫游吉的壮汉叹道:「得闻凤小姐天籁之音,顿起朝闻道、
夕死可矣之概。」凤菲谦让道:「游先生过誉了。」
  至此项少龙才明白凤菲能得享盛名,备受各国王侯尊崇,确有道理。对这麽
一位多才多艺的美女,谁能不爱惜。当然,假若她要引退,就是另一回事了。在
她的光芒下,董淑真等只能算作陪衬明月的小亮星。
  肖月潭的声音响起道:「我们四人无不羡慕沈兄,若你这管事之位可让出来,
保证我们要争得头破血流呢!」项少龙从沉思惊醒过来,苦笑道:「谈先生真会
说笑,小弟还是首次听到大小姐的歌声哩!」四人大讶,肖月潭的惊讶当然是装
出来的了。云娘为他们解释了。
  仲孙何忌乘机试探项少龙的深浅道:「那沈管事有何评语呢?」项少龙想起
当年读的唐诗,随口应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此语一出,旁观众人连同凤菲都为之动容。项少龙心中惭傀,赧然道:「小
弟对音律是门外汉,但大小姐的歌声确教小弟颠倒迷醉不已。」游吉大讶道:
「难怪精通相人之通的谈先生也要对沈兄刮目相看!沈兄用辞运语之妙,是游某
生平罕遇,甚麽『门外汉』、『颠倒迷醉』,都刻划得入木三分,更不要说『此
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这可传颂於世的绝句。」
  项少龙知道不宜锋芒太露,不敢再说话,更不敢接触包括凤菲在内许多正向
自己灼灼而视的目光。董淑真道:「谈先生刚才随手拈来的齐曲非常迷人,难怪
孔丘当年到齐,耳闻目睹了韶乐的演奏盛况,有『三月不知肉味』,又有『尽善
尽美』的赞语. 」肖月潭笑道:「上次看完董小姐的九韶妙舞,谈某到现在仍不
知肉味如何哩!」
  众人都笑了起来。董淑贞更是神情欢畅,大感争回不少面子。项少龙暗忖原
来董淑真擅舞,怪不得能坐上歌舞伎团的第二把交椅位置。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
分,肖月潭等仍是依依不舍。
  云娘更是舍不得他走,叹道:「若这艘船大一点就好了,那样在到临淄的几
天途程中,便可和谈先生畅论古今曲乐。」游吉热切地道:「只要有一角之地,
我们於愿足矣。」
  董淑真道:「怎可委屈四位先生,大可教人让出几间房来,四位若不嫌弃…
…」仲孙何忌等喜出望外,连声答应。项少龙心中一动道:「我那间房只得小弟
一人,若……」
  肖月潭这跑惯码头的老狐狸,那还不会意,大笑道:「就让谈某和沈兄同居
一室,好多听点沈兄的绝妙言词. 明早再教人送来我们的衣物用品好了。」
  回到房里,吹熄油灯,两人坐在地席一角畅叙离情。肖月潭听毕他逃亡以来
的遭遇後,叹道:「少龙领着千军万马时,固然把东方诸国弄得人仰马翻,人人
惊惧。想不到其後单枪匹马,也到处搞得天翻地覆,现在韩、赵、魏三国在少龙
西返之路上重重布防,如若贸然回去,风险实在太大,你更不值得冒这个险. 」
项少龙道:「那楚人有甚麽反应呢?」
  肖月潭道:「完全没有反应。但人心难测,楚境也不是绝对安全。照我看,
少龙怎也该先避避风头,使三晋深信不疑你确已回到中牟,再从容由我掩护你回
秦好了。」顿了顿又道:「我会使心腹回报咸阳图管家,再由他向嫣然等报平安,
你就可放心到齐盘桓一段时间. 」
  项少龙苦笑道:「你可认我出来,别人难道不可以吗?」肖月潭细看了他一
会,道:「你留了须後加上消瘦了不少,样子确变得很厉害。我也因你呆瞪着我,
兼之我这两个月来一直担心你的事,才认了你出来。别忘了我精通易容之术,只
要做点手脚,修饰一下你现在杂乱无章的胡子,又改变你的发形,加上顶冠,保
证就算田单与你面对面都认不出你来。说到底,谁像我般认识你那麽深呢?」
  顿了顿又笑道:「让我传你口吃之技,那就更没有破绽. 以你现在的身分,
接触的只能是田单下面的人,何须担心。」项少龙一颗心登时活跃起来。说真的,
他实在有点不舍得离开凤菲,不仅是对美女的倾慕,同时也很想看看她的歌舞,
并能尽保护她平安离齐之责。旋又颓然道:「你若改变我的形貌,歌舞伎团的人
又会怎麽想?」
  肖月潭轻松地道:「我可以逐点逐点改变你的样子,那就谁都不会觉察,还
以为你因发须的改变而看似有点怪异,放心吧!少龙该知道我肖月谭的本领呢!」
项少龙心怀大放,笑道:「我怎敢不信任你的本领,对你的风流本领更是佩服得
五体投地呢。」
  肖月潭道:「你是说云娘和淑真吗?这两个女人都是骚媚入骨,不信你可试
试看。」项少龙失声道:「连董淑真你都弄上了手吗?」
  肖月潭道:「董淑真和很多人都有一手,此事有何出奇,不过她的陪夜费是
她们中最昂贵的,和她温存一趟就够你肉疼了。」项少龙皱眉道:「那她们和妓
女有何分别?」
  肖月潭道:「当然有分别,你要先哄得她们欢心,还要千求万请,才可一亲
芳泽。嘿!以前搭线的是张泉那小人,现在岂非换了你吗?」项少龙愕然道:
「那我岂非变了拉皮条的龟公吗?」
  肖月潭不解道:「甚麽是拉皮条?甚麽叫龟公?」项少龙苦笑道:「不要谈
这些没趣的问题了。这趟究竟有些甚麽人会到齐国来贺寿?」
  肖月潭冷笑道:「吕不韦正是其中之一,你知道该不会有甚麽好事吧!」项
少龙心中一震,想起了单美美说过齐国未定太子人选的话。就在这瞬间,他已知
道奇异的命运,正以最奇异的方式,把他卷进这个漩涡里. 秦国不是正和东方五
国交战吗?为何吕不韦可大摇大摆地出使来齐?同时想起久无音讯的善柔。他会
在临淄遇上她吗?
              (卷二十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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