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葬·改(第七章)(01-05)
第七章「代行者」#1
历时两个钟头的联合葬礼结束,许多人带着沉重的表情步出会场。有些人痛
失战友、有些人连爱人都失去,更不用说初次上阵的官兵们了。我想,悲伤压境
的大夥是能够了解到战争残酷的一面,但仍免不了将那股情绪发泄在周遭上。为
此,茱莉亚在一夜之间以出击官兵拟了份拜访清单,我们决定在葬礼结束的午后
走一遭。
第三军团的兵员宿舍十分老旧,茱莉亚说那叫历史感,其实就是破破烂烂。
我们从最外围的七号大楼开始关切行动,甫一进门,就在悬吊式电扇与浓到
过分的菸味夹攻下败了一阵。呃呃,我竟然忘了,这一带大楼根本没有空调……
大厅内有十位士兵,其中五人排排坐在入口墙角处,一看到我们进来就嘻嘻
笑着朝我们露出媚态。一个瞎了左眼、鼻子到嘴唇都穿珠的女兵露出她的胸部,
不正经地说道:
「难得有长官来耶,要不要嚐嚐我们九机师的服务呀?」
她身旁的马尾女也嘻嘻笑着说:
「别理那个鲁妹,她那儿早就被玩烂。还是选人家嘛?好嘛?」
「你妈的切达子阴道才烂掉啦!就叫你别妨碍别人拉客。」
「这么急着想被骑啊?鲁妹就是鲁妹。啊,人家不一样,打从一开始就是玛
加达纯种喔!」
「哈哈!切达贱种想装清纯。」
「……怎样,想干吗?啊?」
「来啊!谁会怕切达贱种!」
她们连珠炮似的往来交锋,一下子就从拉客变成内鬨. 我看向沉默不语的茱
莉亚,她正用看好戏的表情盯着那位「鲁妹」。
说起来,这些蔑称曾在波耳贝塔盛行一阵子,还没广泛流行就先退烧了。英
格丽说过大概只剩娼妇之间会如此称呼,她对这些事真是熟悉到令人极欲捏痛其
脸蛋啊。
鲁妹小姐和切达子小姐争得面红耳赤之际,有位害羞的士兵靠过来,切达子
小姐身边的同伴就笑笑地起身、搂着那人走掉了。她们俩将这件事怪罪到对方头
上并互扯头发跟胸部的时候,又有位同伴离开。等到两人达成协议暂时休兵,茱
莉亚旋即拉拉我的手,示意娱乐时间结束。
我们四机师虽然也有特别勤务团,实际上她们几乎没有出场机会。这得归功
於……唉……这都多亏英格丽那个大笨蛋的关系。尽管很不想这么说,但她的确
风趣又迷人,被她拐上床的部下应该不在少数。
大部分士官兵对我们的关切表示很感动,也有少数人不管怎样先迁怒再说,
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一语不发、什么也没说。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将大夥可以利
用的管道都交到她们手上。
本部为每个军团编列一组战后创伤治疗团队,本师团也有两位温柔大姊姊参
与其中。我尽量不去看团队领导者的名字,脑海却频频浮现萝洛中尉那富有想像
力的笑容。除此之外,也提供我们家特别勤务团的联络方式,听茱莉亚说有些较
轻微的只要抱一抱、聊一聊就能解决了。
跑完四机师分佈的三栋大楼,正好过了晚餐时间。一整天谈这些事情很难提
起食欲的,就算肚子饿了也难以察觉。而且非用餐时段的食堂,提供的餐点也很
少……这点倒是对我没什么影响啦。茱莉亚说可以试试看这边的食堂,我们就在
这儿买两块三明治,跑到军官宿舍附近的小型演习场吃起晚餐。
「呜哇……都冷掉了嘛。」
虽然早就知道冷得差不多了……一口咬下去的时候仍不免出声抱怨。嗯嗯,
吸饱各种冷酱汁的烤吐司,咬起来真是充满微妙的滋味啊……
「这个……虽然用的是碎肉,还不错吃呢。」
「嗯?啊,真的耶。」
「比起肉片,碎肉反而更容易吸收酱汁与食用。」
「呜嗯,要是能吃热的该有多好……」
茱莉亚从头到尾都没有抱怨冷冷的晚餐,不如说她还吃得挺高兴。
原本我们都以为士官兵食堂的食物会逊色些,其实菜单都差不多,大概就是
在食材处理上有些许不同。嗯,酱汁口味也不太一样。除此之外就什么感觉了。
要不是肉酱麵早就卖光光,我还真想点一盘来品嚐。
这座演习场除了用来堆放出战准备的装甲车,就是打篮球和慢跑用的。一般
士兵很少见,多半是尉级军官集散之用。我在其中一个篮框下看见眼熟的身影,
是九机师王牌菲莉克丝上尉,她正和跟她们打对台的人起争执,吵没几句又回到
球局上。对篮球没什么兴趣的我开始放空脑袋,茱莉亚则稍微提起兴致。
记得是从谍报部……不对,是更早之前、还在受训的时候……无法运球走步
的我就彻底和篮球无缘了。原地运球还可以,一旦移动就完全失灵,还害我被莉
莉安她们笑好久。要不是后来桌球玩出点心得,恐怕得一直背着球类白痴的称号
……
茱莉亚吃完时,我手中只剩捏烂好几次的纸袋。她把垃圾收一收,抬起头来
对我说:
「伊蒂丝,你记得艾儿准尉吗?」
「不肯开口那位,对吧。」
「对。我想,还是请凯特上尉对她追踪观察比较好。你觉得怎么样?」
「为何不找她那队的小队长呢?」
「该队的耶莉中尉也是可以,不过凯特上尉的经验比较丰富。」
「嗯……好,就照你说的。希望凯特能让她早日走出阴霾。」
「是的……」
茱莉亚简短做好笔记,推了下眼镜说:
「那么,关於希贝儿的部分……」
出击部队出现逃兵现象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对发生激烈战斗的部队来说。
秘密随行的希贝儿就是假藉这个名义,前往卡蜜拉姊最后驻紮的地点搜查。
本来这任务将由英格丽麾下的小队进行,当第一机队近乎全灭的消息传来,茱莉
亚立刻决定启用希贝儿队的备案。
以机甲兵小队在一般道路外进行搜查作业,本身就是高风险的行动。不得已
换做希贝儿队,更是令人担忧。但是,比起其她很可能一去不回的人选,我宁可
相信茱莉亚将希贝儿视做备案的判断。
考量到安全性,希贝儿队只能搜索一天一夜,便由茱莉亚安排的部队回收。
英格丽率领的回收部队於本日午时已前往接应地点,安洁莉帕中……上校似
乎对我们特别关照,随便编个理由就能让英格丽自由出入各级关卡。
只不过,搜索结果如何,是完全无法期待的……茱莉亚似乎是想告诉我这点,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讲比较好,报告显得漫不经心。我戳戳她凉凉的脸颊,替她难
得的尴尬提前拉下幕帘。
「好了,差不多该趁睡前做点报告啰。」
茱莉亚看了下手錶,点点头说:
「说得也是,英格丽她们应该也快抵达了。那么,接收任务报告并向安洁莉
帕上校打过招呼,我再到你那儿……最晚半个钟头,好吗?」
从演习场对面打来的灯光射抵此处,变得微弱而柔和。柔弱的光线照在茱莉
亚侧脸上,让她看起来有着沉静的美感。
「伊蒂丝?」
「……啊,好。」
呜,竟然有一点点看入迷,换我感到尴尬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是没有啦……」
总不能说刚才的你让我有点心动吧,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茱莉亚看我一阵慌乱,表情担忧地说:
「难不成,腹部伤口又痛了?」
「呜,嗯,是有一点点不适……」
「那怎么行!」
虽然腹部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这倒是不错的转移焦点用理由。不料茱莉亚实
在太认真,竟然急着要带我到军医那儿。我不断推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想休息,好
不容易才把她哄住。
「要是身体真的不舒服就别逞强,知道吗?」
「我知道啦……」
「这段期间师团行程我会尽量代替你,你也要尽可能减少私人行程,懂吗?」
「嗯嗯……」
「要是被英格丽那种笨蛋打扰也不好,乾脆派卫兵站岗吧?」
「这个就有点过头啰……」
总觉得茱莉亚好像以前的大妈……虽然啰哩叭唆的却可以让人感受到她的关
怀,给人很舒服的感觉。不过她要比大妈年轻多了,而且脸蛋比较标緻. 唯一比
较可惜的大概就属胸部……
「伊蒂丝……你在看哪?」
「嗯?啊,我、我可没认为完美无缺的茱莉亚,唯一缺憾就是胸部哦!」
「……笨蛋!」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茱莉亚就护送我到宿舍前,又叮嘱好几句才离开。我这
个听话又漂亮的乖小孩就乖乖回房去了。
不知是否因为战后所致,我们这栋楼除了警备队员以外都显得没什么活力…
…费婕家那群花枝招展的军官团当然也是例外。
「啊,四机师!」
「别、别以为你赢了,哼!」
「哼哼哼!」
……三位小姐你们是怎样啦,不过是搭同一部电梯有必要对我扮鬼脸吗?再
说我好歹也是长官啊。
这几个娇娇军官的打扮还是一样很夸张,尤其是中间那位,紫色加绿色的眼
影让那对眼睛变得超明显的。她们似乎都习惯装假睫毛与假指甲,每个人指甲上
都有小小的彩绘图案。对了,右边这个人刚刚有说什么别以为你赢了,我是赢了
什么东西啊?
我的疑惑没来得及解答,电梯声就在我们之间响起。三个娇娇女叩叩叩地快
步离去,临走之际还不忘再对我哼一声。哼!哼哼!幸好附近没有我们家的激进
派,否则有得吵了。
曾听莉莉安说,费婕家的娇娇女是受到第一军团的某些军官影响,才开始朝
穿着打扮这个领域发展。女孩子一旦专心投入热衷的领域,吸收力是远比海绵还
要恐怖的。将四方都市的风格与军装充分混搭的娇娇女们,已经开始成为第三军
团某些准娇娇女的偶像了。当然啦,我们家的乖女生只会恨不得扒了她们的皮。
虽然我们两家总是针锋相对,现在我和费婕的关系变得没那么险恶,说不定
也能改变底下的对立风气吧……想到费婕,突然有股「好想要一个喔」的蠢想法。
啧啧,这一定是被英格丽影响的,原本的我才没那么花心呢。
推开房门回到凉凉的寝室内,灯都懒得开了,直接拖着放松下来的身体趴到
床上。
「呜嗯嗯……」
哇啊……舒服的空调、柔软的床垫加上软绵绵的胸部,死而无憾啦……
软绵绵……嗯,软绵绵?
「那个……伊蒂丝?」
「我的脸埋在枕头里所以看不到,如果你真的是费婕……」
「……是的。是我。」
「嗯,现在给我两分钟,让我身上的疲劳都退掉后再来想想该怎么解决这尴
尬的气氛。」
「好……」
身体一瘫软下来彷彿连脑袋也跟着溶解,全身上下都处於轻飘飘的状态。这
种状况下怎么都提不起劲哪……即使费婕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寝室,而且还是
在我的床上。
呼。
感受着疲惫感逐一瓦解掉的过程,真是太舒服了。被英格丽抱住的感觉也很
棒,但还是略逊此刻一筹。
真想一直沉浸在这股舒适感中……如此感叹着的时候,也就代表疲惫感已经
大幅减弱、脑袋可以继续运作了。
我有点不舍地收回那只压在某人胸部上的左手,转过身舒服地躺平,维持这
个姿势对枕边人说:
「好了……费婕。」
「是?」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费婕稍微动了下,细声答道:
「我收到一封附有钥匙的通知,叫我晚间八时来你房间等候呢。」
呜啊……这声音是费婕妹妹而不是欠揍的费婕,听了耳朵都麻麻的。
「你有查清楚是正式密件还是恶作剧吗?」
「我有询问过清洁组的人,但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於是就先过来这边了。」
「嗯……」
会用我这间备钥的人只有茱莉亚和英格丽,她们都没理由放费婕进来才对。
到底会是谁这么做呢……
「既然你人都来了,怎么不开个灯让我知道?」
「呜,因为你一直没回来,我又有点累……」
别呜呜嗯嗯的说话啦,会害我心生奇怪的念头……呃,这该不会就是娇娇军
官所谓的「赢了」吧?和费婕两人独处……
「伊蒂丝,你生气了吗?」
「没有啦……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我想不到有谁会想把我们凑在一块。」
「我也是毫无头绪……啊,会不会是四机师的人呢?」
「不不不,绝不可能。而且就算我想反问是不是你们家的人,那个答案老早
就确立了。」
「也是喔……佩佩她们似乎很反对我进你房间……」
「那群娇娇军官?她们可是在意到搭个电梯都对我摆脸色呢。」
「抱歉,那些孩子本性并不坏的……」
嗯嗯嗯……其实我现在根本无暇顾及娇娇女,因为费婕的渐弱语气加上不时
挪动身体的声音,已经使我完美重现想偷摸她的情绪了。
费婕察觉到我的反应有些漫不经心,以温柔声调轻唤:
「伊蒂丝?」
这种情况被直呼名字也太犯规了啦……身体就好像刚接触到床一样,开始危
险地陷下去。
「伊蒂丝……?」
呜呜……!不行不行,快想想别的事情转移焦点……嗯嗯,淡淡的香水味一
直飘过来……
「你还好吗……?」
香气从上方缓缓沉降,面前是费婕漂亮的轮廓。我的脑袋一下子变得空空如
也,快要英格丽化了。
好近,似乎只要抬起头就可以吻到她。
是因为没开灯才觉得这么近吗?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已能看见费婕的表情,也看见了她那对轻轻闭起的嘴唇。
费婕嚐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啊啊……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气氛似乎会变得越来越黏呼呼的。
「我、我说,费婕啊……」
「是……?」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好像怪怪的吗?」
「什么意思?」
呜哇……你是真傻还装傻啊,现况不管怎么看都很奇怪才对啊!
「我们,在同一间寝室。」
「是的。」
「在同一张床上。」
「对。」
「关了灯,身体又靠那么近……」
「……啊!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啦!」
察觉到我话中含意的费婕慌慌张张地缩到床角,整齐的衬衫给她这么一搞都
变成了引人遐思的凌乱……总觉得那句「没有那个意思」有点令人失落呢。
我收起一度快要点燃的欲火,正准备好言安慰害羞不已的费婕妹妹时──
「啧,我等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好戏可以看?你们也太无趣了吧!」
稍微有点不清楚但仍算得上耳熟的声音,根本连给我们俩反应的时间都不给,
就随着倏然亮起的灯光显现出声音之主。
浅橙色的短发、偏粗的眉毛、平扁的鼻子再加上历练的神情──我的前长官
、现在则是所属不明的神秘人物,就这么从浴室走出来……
「喂等等原来你一直躲在浴室偷窥吗!」
「呼呼呼,在黑暗之中窥伺女体交缠,这可是谍报术的浪漫啊!」
这种低俗癖好风格的发言,百分之一百二十是她没错。
「好了,伊蒂丝妹妹、费婕妹妹……」
前自由联盟谍报部长──
「看在本人躲这么久的面子上,还不快来点火辣的瞧瞧!」
「谁理你这变态阿姨啊啊啊啊!」
──海洁尔?法兰利特。
「唉,我说啊……」
海洁尔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两手不安分地扠着腰说道:
「既然你都知道我是变态阿姨,应该明白我最喜欢清凉打扮的小妹妹吧?」
身为优良的师团长兼前谍报部第一室主任,我对前长官摆出熟练到不行的招
牌笑容。
「既然你都承认是变态了,现在请宪兵队派快速反应部队来逮捕你只是刚好
吧?」
「凯特琳娜那傢伙拿我没辄啦。不如说,胸围不到九十七的女人,我才不放
在眼里呢!」
「你说的喔?那我跟费婕都不在你眼里,拜啦!」
「……喂!等等!」
海洁尔连忙抓住作势离去的我,费婕则是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呆呆地坐在
床上。变态阿姨见我一副不领情的模样,故作潇洒地叹了口气。
「看来岁月不饶人哪,我这引人犯罪的个人魅力竟已无法让小妹妹们主动脱
光光。」
「你以前明明也没成功多少次啊……」
「那么为了达成这悲愿,伊蒂丝妹妹就……」
「我拒绝!拜!」
变态阿姨迅速拦住去路,不忘撑着墙壁搔首弄姿地展现她过时的魅力。难道
她真以为这样就能哄我们脱衣吗……可恶,要是费婕没在那边发呆,就能想办法
从这大色鬼手中逃走了。
「真是的,色诱不成、苦肉不成,看来只好使出最后一招啦。」
「你还不放弃啊……我先提醒你,不管哪招都没用的。」
「是这样吗?」
变态阿姨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朝畏缩着的费婕嘻嘻笑着说:
「费婕妹妹,想不想知道米达伦的敏感带啊?」
「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怪了,海洁尔怎么会知道那位王牌小姐……不对,万一她认真的话,说不定
连临时执行长的怪癖都会被她调查出来,遑论区区小军官了。
本来还瑟缩於床角的费婕这下激动到站了起来,双眼还迸出危险的光芒。
「请、请详尽地告诉我!任何有关米达伦的细节……拜託您了!」
费婕妹妹,沦陷。
看来只能靠我独撑大局了。
「好、好,那么伊蒂丝妹妹……」
「嗯哼。就算你要拿我们英格丽当诱饵也是没用的!」
气势要出来,气势!绝对不能被变态阿姨看穿其实我还挺想咬名为英格丽的
饵!
不料,海洁尔这回却露出了带有歉意的笑容。
「那就用卡蜜拉的情报来交换……如何?」
伊蒂丝妹妹,沦陷。
◇◇◇◇◇◇
世界曾在看似无尽的剧烈震荡中毁灭,再顺着缓慢的波动重新构筑。可是,
新的世界尚未完成,又会被突然扬起的巨浪沖毁。当海水消退成规律的波动,世
界就会倔强地开始重组。即使每次重建到一半都因故破灭,充满韧性的世界也不
会因此绝望。这就是海水无法覆灭的世界、以人为名的世界……
海蒂的世界。
包容并宽恕绝望者的这个世界,相对意义上其实才是最残忍的。
在这里,绝望者没有生与死的权利。掌控着自我命运的,是这个强行挽救绝
望者的空间。
不管是在陆地上、海上、新的陆地上……对於那些不再能够干涉自己生命的
众人,海蒂两眼无光地忽略了她们。
穿着简单的礼服、在一队海兵与一个看似长官的人护送下,海蒂驼着背踏上
了和故土不太一样的大地。
「恭迎!大陆军第三军团长!赛尔菲尔中将阁下!」
「仪队全体!向中将阁下致敬!」
灰白色的石造道路一尘不染,乾净到在日光照耀下亮白刺眼。
路旁不是荒芜龟裂的土地,而是鲜绿饱满的草皮。
灰白与绿一路从军港往内陆延伸,走道两侧充满了整齐列队的蓝衣士兵与各
种穿着打扮的平民。
「联合海军第二舰队『阿拉巴马号』舰长!伊凡诺娃上校!」
「全体!向上校敬礼!」
鲜明活泼的色彩一度令海蒂动摇,她赶紧提醒自己:这个世界正试图蒙骗她。
海兵们工整的步伐声时而震慑海蒂脆弱的心房,稍有憾动,雄壮响亮的军乐
就闯入其中。
不该对这个世界屈服的心理,明显地受到了难以遏阻的鼓动。
「参谋本部亲卫军『瓦尔丽』支队代表!维多利亚少校!」
「全体!向少校敬礼!」
曾经毫无道理就毁灭的世界,如今竟然毫无道理就直接完成。
不再是半途而废的烂摊子,是迅速且完整、美丽又迷人的全新世界。
如果是在这个地方的话……会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呢?
「北亚的代行者!海蒂?伯恩小姐!」
「全体!向伯恩小姐致上最高敬意!」
仪队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向行走到正中央的海蒂深深一鞠躬,围观群众也都取
下了帽子、向她低头致意。
海蒂惊讶又感动地看着这一幕,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从这一刻起,她的世界不再是残破不堪的旧时记忆。
海蒂重新唤回希冀的双眼热泪盈眶,就这么在盛大军乐簇拥下颤抖着走完恭
迎路程。
赛尔菲尔中将带着数位接待军官在一座大看板/>感受舒服的微风……我相信你会和我一样重新爱上这个世界的。」
贝蒂似懂非懂点点头,A小姐对她这般回应则是报以愉快的笑容。两人继续
向前走。
「因为爱她,所以想要守护她。为了能全心全意守护她,我需要一个女孩子
……能够理解我心、听我倾诉,并且愿意待在我身边支持我的女孩子。」
噗通!
「那就是你,贝蒂。」
A小姐寂寞又温暖的笑容登时令贝蒂心跳加速。她为贝蒂拭去眼角的泪珠、
抚摸她颤抖的脸庞,然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啪沙。
某人踩过草皮的脚步声从侧边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动作。贝蒂和A小姐一同
看向那方,却是一名全副武装、手持枪械并瞄准两人的士兵。
啪沙啪沙啪沙啪沙。
那个士兵成功吸引两人目光后,附近埋伏的士兵接二连三地出现。所有人都
把枪口对准了她们。
「双手举高!否则当场射杀!」
直到士兵发出怒吼,贝蒂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书上所写的暴力行为,并且
因着生命危险害怕不已。A小姐悄声说了些话,没传进她耳中,反倒是士兵们逐
渐逼近的脚步声简直要让贝蒂崩溃。
好不容易才见到面。好不容易才走到命定的地点。属於两人的旅途才正要开
始……难道就要在此提前划下终点吗?
忽然她想起A小姐在信里说的话──「下周接任的艾芭就是军队的走狗」─
─会不会今天的艾芭也是走狗之一?
贝蒂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走过来,双手抓着A小姐的手臂不断颤抖。
然而……那些士兵还没对她们做出什么事情,突然就一个个倒了下去。
「咯……!呜咯……!」
方才那名令贝蒂深感恐惧的士兵,如今却面色痛苦地倒在草地上口吐白沫呻
吟着。贝蒂并未因此松了口气,反而因着未知的不安更害怕地看向A小姐。可是,
A小姐却冷冷地看着倒地的士兵。
贝蒂在一瞬间明白了。
那眼神不只是冷淡,还包含了想守护着某个东西的「愤怒」。所以就算那些
人不知为何倒下了,她也不会因此给予宽恕。
身为被守护的那一方……无比开心的贝蒂偷偷在心里笑了出来。
A小姐没说什么,贝蒂也就没开口问。袭击状况或许在常人看来不寻常到了
极点,然而贝蒂只是单纯感到疑惑,并未多加揣测。她们俩无视於痛苦呻吟着的
士兵们,继续往山坡上走去。等到再也听不见外人的声音,A小姐才又重新绽放
笑颜。
「来,就快到了。」
她们的世界回到只有蓝天绿地与流水的静谧。贝蒂依然不习惯草的气味,她
刻意将鼻子转向A小姐的身体,藉此嗅那让人心情舒缓的百合香气。A小姐对她
採放任态度,偶尔也会笑吟吟地转过来看她。
贝蒂登上坡顶的那一瞬间,全身肌肉都在不习惯跋涉而迅速累积的疲惫感中
松懈下来。她还没能与爬了个大坡仍富有余裕的A小姐一同俯瞰风景,就先累得
瘫坐在松软草皮上。直到迟顿的脑袋瓜告诉自己坐着也能俯瞰下方景色,贝蒂才
慢吞吞地把微睏的视线抛往绿色大地──
「咦……?」
──本应呈现碧绿色的大地,彷彿回到自己长年居住的孤岛般,尽是一片令
人难过的荒芜。
耸立在土色大地上的,是无以数计的巨大建筑残骸。每一栋都远比小木屋或
方才城镇里的双层式建筑高上好几倍,有的甚至还保留风化的全貌,宛如被遗留
在垃圾筒里发臭变旧的精緻饰品。
「这……个是……」
贝蒂神色不安地望着几乎佔据去全视野、荒凉无比的大型废墟。而废墟就像
在回应她的注视般,从各处扬起了飘渺沙尘。A小姐握紧她的手,面带温柔而严
肃的表情说:
「过去的世界经历过前所未有的浩劫,遗留给我们这个世代的告诫与祝福。」
沙尘越显清楚,人影与某些贝蒂无法理解的机械正向她们开来。
「又、又是要杀我们的人吗?为什么!」
「……大概是那个艾芭通报的吧。和前面那几个伏兵一样,是急就章之下派
出的警备部队。」
「艾芭……军队的走狗?」
A小姐冷静地点头,反而把贝蒂弄得更焦急。
「我们快逃……噫!」
贝蒂拉住A小姐的手才刚转身,旋即为绿坡下正集结中的军队吓得两腿发软。
「啊……啊啊……!」
要失去了。
好不容易来到A小姐身边的自己,马上又要失去这一切了。
我不要。
我不要啊……
「乖。」
贝蒂感觉到A小姐那令人安心的触摸,不安与绝望慢慢畏缩,终於在短时间
内被A小姐从贝蒂心中驱逐出去。现在她只沉浸在A小姐的摸头中,越来越放心、
越来越想睡……不一会儿,贝蒂就这么倚着A小姐的腿睡着了。
可是,感觉很奇怪。
明明睡着了、也没有做梦,意识却在某个不明空间里飘动着。
睡前记忆犹新,睡后则是什么也看不见。与其说睡着,比较像是五感遮蔽。
怪的是,她无法恣意走动,却能用飘荡的运动方式在黑暗中来回。重心往前
一放,整个人就往前方飘晃。顺着回摆的力道加以晃动,就像跑步似的开始快速
移动。若要踩煞车,也只需调整重心位置。简单来说,重心往哪儿放、人就往哪
儿动作。
她在黑暗中没头没脑地摸索着。然而不管她往哪里移动,始终无法遇见任何
有意义的阻碍或事件。即使如此她仍继续向着某个方位前进。因为若不快点离开
此地……A小姐会有危险的。
脑袋对未知空间充满无以数计的疑问、直觉也传来非常不妙的预感,置身黑
暗的贝蒂只是不断地、不断地向前迈进。
不晓得前进了多少、过了多久时间,贝蒂前方终於浮现出异於黑暗的东西。
那是她在小木屋里所使用的书桌。
一靠近桌缘,贝蒂就从不明状态变回人型,还自动坐到看不见的椅子上、执
起不可视的羽毛笔。
要写些什么吗?可是既没有纸张也没有书本,总不能在桌面上乱写乱画吧。
贝蒂无聊地踢起脚,每踢一次踢腿就在心里默数一遍。
在那之后……不论时间还是体感,都违背了自己的意识在运作。
乏味感从头到尾都没增强或减弱,数字却来到自己不敢置信的领域。
第一次回神是二位数。
第二次回神是四位数。
第三次呢,则是来到了十七位数。
察觉到这点的瞬间有股轻微错乱感,然而细细回想又有关於每一个数字的浅
薄记忆。无法重现各数字当时的情感是满遗憾的事情,反正从结果来说心情依旧
如故,那也就没关系了吧?
直到内心数字走到光默喊就要花上二十八秒的时候,宛如一种奖励,桌前出
现了一幕巨大的灰色影像。
贝蒂难掩雀跃地期待着将会看到哪些重要的画面,这股情绪连带刺激灰色影
像扭曲、闪烁,终至绽放色彩。
她看到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和自己在书上见过的不太一样,是绝对不会被说
成普通或丑陋的美人。短短的靛色浏海沾了汗水垂向两边,微垂的双眼将其蕴含
多时的欲望尽数释放出来。那脸庞呈现出一股历经许多无法想像的事件后终获体
悟的稳重感,而那令人崇敬的稳重,如今正缓缓被愉悦的红晕所瓦解。贝蒂这才
察觉那画面是某人床第间的秘事。
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这种东西?其实答案怎样都不重要了。毕竟在看似无尽的
漫长黑暗中,只要有能够打发时间的东西,就算要她喂食海星怪物也无所谓。
才刚这么想,影像却在即将照到靛发女子胸口时倏地消失。紧接着整座黑暗
空间都发生大规模雾化现象,终於连她本身都化为白雾消散。
「……呃。」
贝蒂伴随着从脑海深处涌现的酸痛感清醒过来。
湛蓝天际怀抱着即将消逝的黑烟印入眼帘,窜进鼻间的则是有点反感的青草
香味,以及……火药的臭味。
贝蒂不太舒服地坐起,放眼望向绿色山坡。
「啊啊……!」
翠绿色山路两旁的草地染上不规则的腥红,上头尽是武装部队的屍骸。
吓到说不出半句话的贝蒂强忍住发抖不已的身体,转头看向山坡的另一面─
─
「……!」
惨剧。
无以言喻的惨剧。
鲜血与火焰从荒芜的半边坡延伸到废墟满佈的地平线,龟裂的大地四处升起
了浓密黑烟,无数屍骸零乱散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各个层面来说,那都是有别於「战争」的定义与认知。以贝蒂所知最不愿
被记起的词彙第二名来说,只能叫做「屠杀」。
不单单只是屠杀,还得加上前缀或形容词才行。最终结论即为──「大屠杀」。
伫立於巨大刑场中心的金发女子……A小姐一身髒乱又疲惫地回到她身边,
并对六神无主的贝蒂伸出伤痕累累的手。
「贝蒂?贝利维。」
贝蒂抬头望向优雅淡笑着的A小姐,但……
……漂亮的金色双眼不知为何变成一片漆黑、瞳孔则化为鲜血般的绯红。
「为了守护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你愿意与我站在同一阵线吗?」
即使不安、即使害怕,她仍然缓缓覆上了手、接受对方寄予的渴求。
「与我……安娜塔西亚?安凯莎芙娜?瓦鲁诺娃……」
那并不是任何一种常识足以解释的行为,也无关於某种远大的志向。仅仅只
是因为──
「……一同拯救这个即将灭亡的世界。」
──贝蒂必须待在安娜的身边。
◇◇◇◇◇◇
EL10年冬,位於「新大陆」的两大势力──地球联合军及其西方之瑟安
联盟的军备竞赛突破了临界点,终於爆发全面性战争。
战争初期,在大陆军五军团全线进击之下,瑟安边境的十个师团所筑起之防
线受到毁灭性打击,瑟安领土登时染上深厚的愁云惨雾。边境防卫军(原东陆方
面军)只在一个月内便彻底瓦解,北陆方面军及南陆方面军纷纷面临前所未有的
压力。
瑟安的两大经济重镇分佈於领土南北,素有「南农北矿」之称。然而这条经
济命脉在东陆领土迅速沦陷后,旋即遭到切断。瑟安南北共二十二支师团面临分
断,只能仰赖西陆首都圈给予的支援。
EL11年春,大陆军赛尔菲尔军团攻破瑟安第七机甲兵师团据守之高地、
大军得以进驻南都近郊平原一带,大幅缩减包围网规模。同年夏,沙玛军团联同
贝儿萝军团强攻瑟安北都,一时攻佔北都等七座都市,却因伤亡惨重、地方游击
势力群起、瑟安军队数度舍命反攻,终被迫退守既有防线。同年冬,一直保持静
观态度的首都方面军终於出兵,强化北都及南都等地战力。
为何迟迟等了一年才出兵──不光是前线将士有此疑问,与之对峙的大陆军
亦对此深感不解。无论如何,战争进行整整一年后,位於西部沿岸的瑟安主力军
团开始东进,并在短时间内突破大陆军包围网、建立起首都至南北二都的坚固防
线。
於内陆作战的全部队所不知情的是,过去一整年当中,瑟安海师与联合海军
打了四场令敌我双方跌破眼镜的决战──双方舰队为了偷袭对方的海军本部,冒
险选用至今未能探索的远海洋流,却相继陷入海上滞留与回转。根据战后联合海
军的解密文件可以得知,海军舰队每次於远海洋流中受困两个半月,途中仅与敌
舰队相遇三次……历经四场远海航行后,瑟安海师才决定改採近海交锋。不料,
错估联合海军实力的瑟安海师,仅仅一次正面交战竟全舰队遭歼。
痛失制海权之后,瑟安首都圈所含盖的狭长型西岸领土旋即遭受接连不断的
炮击,而原订於制海权获得延展后同步进击的瑟安主力部队,此时已不得不援救
友军。话虽如此,被包围或炸得体无完肤的瑟安联盟,并未出现战败前的低迷情
绪。这全得归功於瑟安联盟的两大英雄人物亲上火线。
「即使只剩下一把军刀、一个士兵,战局仍然存在着逆转的风险」……瑟安
第一师团长、人称「疯狂莎莲」的莎莲?伊琳娜?瓦鲁诺娃中将,其於安德里亚
决战败北后仍独自突击大陆军阵地长达足足四十小时、甚至打退敌军未完成防线
之战绩,着实令人数、物资皆屈居劣势的瑟安军队士气大振。然而比起这位
单兵无人能出其右的恐怖将领,尚有另一位更让大陆军头痛至极的人物。
「率队则自成一军,率军则所向披靡」……不管手中握有多少兵力,都能在
战场上取得绝对的战术优势、给予敌军致命打击……其出神入化之完备战术堪称
「军神」的瑟安军总帅──
叶卡捷琳娜?亚历珊卓芙娜?瓦鲁诺娃上将。
「联合军诸位长途跋涉至此!着实辛苦了!」
由於这两位始自同家族的英雄人物,瑟安联盟在首都本?盖亚化为废墟的八
年后,依然持续与地球联合军斡旋当中……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