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主动权就会在我手里。他毕竟年过四十,体力远不如我。
当然,我不能保证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如果我和马正都活了下来,我可以
辩解说天色太暗,误以为马正溺水,把马正的反抗当成了溺水者不自觉的挣扎。
而如果只有马正活了下来,我之前的告别就派上了用场。这是一次赌博。
如果只有我活下来,情况会有些复杂。我不想低估法医的能力,也许他们能
通过马正尸体的皮下出血还原出他生前受的力,再还原出我的动作,然后调查一
下我的背景以及赵蕙的事情。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为了避免这些麻烦,需要于建平出场。得知马正溺水身亡,他一定又惊又喜,
只想让这个性贿赂又偷拍的小人死得透透的。于建平也许会起疑,为何他刚刚收
到马正偷拍的视频,几天之后马正就死了。他大概会认为马正也同样威胁了别人,
反被那人杀死。甚至于建平会怀疑到我受人指使,伪装意外溺水,杀死了马正。
但无论真相是什么,「马正溺水身亡」,这简单的六个字最能保证于建平的安全
——这样警察介入最少,牵扯的社会关系最简单。
于建平一定会让溺水事件的调查尽快结束,按意外处理。他的家族在政界根
基深厚,这点事情办得到。
如果马正的肉体能顺利进入焚尸炉,那下一步就是消灭掉马正的最后一点灵
魂。于建平会派人去马正家里,收集马教授生前珍贵的「科研资料」,把所有能
找到的视频拷贝拿到手。最后给马正开个追悼会,掉几滴眼泪,就一切都结束了,
尘归尘土归土。
马正怎么死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想让他死。
这一切设计,有一个前提。我现在要下楼到酒店大堂里,然后跟马正去海边,
争取成为活下来的那个人。
16旋涡
飞机落地时,我打开手机,看到一条微信:
「我怀孕了。」
我匆匆走出T2航站楼,钻进一辆出租车。天气闷热,我有些喘不过气。
下了车,我匆匆跑到门口,正要拿钥匙开门,门却被从里面打开了,只听到
一声甜美的:「老公你回来啦。」
难道她一直在阳台看着外面,等着我回来?我有些感动。
怀孕的是陈盈。
我觉得生活里的阴差阳错很耐人寻味。赵蕙每个排卵期都要精心计算,要求
和我做爱,每天吃叶酸,等我射精后还要在屁股下面垫上枕头躺一个小时。我知
道赵蕙的心思,李兰心毕竟不是我的孩子,她觉得有愧于我。
我和陈盈没想过避孕,只是情到浓时便缠绵,我之前猜她在吃妈富隆之类的
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水到渠成,无心插柳,我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陈盈跟我说她例假没来,就去了医院,医生说她有喜。我紧紧抱住她,又紧
张地松开,好像怕把孩子抱坏了一样。
那一整天,我都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陈盈拿着手机拍摄我失态的样子要发抖
音。我觉得心脏跳得不像是自己的,裤子里好像进了蚂蚁,坐不住,躺不下,只
能来回踱步。总想着要和谁说这个消息,父母?赵蕙?公司里的杜成、梁薇?好
像都不合适。我只能和陈盈对视,傻傻地笑。
我把陈盈平放在床上,趴下去听她肚子里的声音。陈盈笑我说,这才几个星
期,哪里会有声音呢。可我觉得分明听到了什么声音,也许那是我自己的心跳声。
晚上,我从后面抱着陈盈入眠。我好像突然丧失了性欲,只觉得怀里的肉体
圣洁无比,不容玷污。淡淡的洗浴液香味钻入我的鼻孔,我轻轻地吻睡梦中的陈
盈。
我感怀于和陈盈的重逢,庆幸自己坐了兰州到北京航班,而且恰好是陈盈的
邻座。甚至我在心里感激叶志忠和冯静,他们的欺侮和纠缠把陈盈推到了我的怀
里。还要谢谢杜成,给了我这套房子,让陈盈安心住了这么久。
我想起十多年前和陈盈告别时的情景,当时的我断然想不到还有再见她的可
能。那是我和赵蕙婚礼前一周,我告别了襁褓里的兰心,瞒着忙碌准备婚礼的赵
蕙,飞到H市。
那时,我只有一天的时间,要见陈盈最后一面。
我现在还记得陈盈娉娉袅袅走进咖啡馆的身姿。她那天穿了件白色的羊绒衫,
像是窗外的雪。我盯着陈盈的脸看,这一年多的时间,经历了那么多波澜,我几
乎忘了她的模样。
现在回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陈盈化妆的样子,之前我喜欢她的素颜,皮肤
吹弹可破,脂粉只会遮盖她的纯美。可一年多以后再见,我觉得她好像突然长大
了,从嫩芽变成了繁花,绛唇红得像桌上的蜡烛,眉眼里第一次有了沉郁的颜色。
我觉得五脏六腑搅在一起,心里说陈盈再也回不去少女的样子。
一年的时间,改变了多少人?
陈盈问我怎么找到的她。我含混地说通过几个高中同学,没点出他们的名字。
陈盈冷冷地说我不是让你忘了我么,你不该来的。
我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天空一片铅灰,楼宇染着铁锈的颜色,远处露出教
堂的洋葱头,塔尖点点白雪。
我说我是来告诉你我要结婚了。是来告别的。
陈盈听了嘴角动了动,没说话,眼睛里晶莹地闪着水花,却没有落下泪来。
我喝着咖啡,给陈盈简单讲了赵蕙的事,略去了马正和孩子的部分。陈盈听
了,先是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咖啡杯,之后抬起头,笑着祝福我们新婚快乐,百年
好合,声音却颤抖不已。我能忍受女孩儿哭,也能欣赏女孩儿笑,却最见不得她
们忍着泪笑。
我走到对面的沙发,想把陈盈揽进怀里,却被她拼命推开。我看见她白色绒
衣下的曲线,每一个弧度都很熟悉,组合起来却那么陌生。这一年,陈盈变了许
多。
我放弃了和她身体接触的念头,退回自己的座位,隔着一张咖啡桌盯着她看。
咖啡冒着白气,在雾气蒸腾里,我好像看见眼前的女人披上了婚纱,边上站着一
个陌生的男人,他们像前面走去,推开一扇门,门后面是耀眼的光。
我给陈盈道歉,说我背叛她在先,没能和她走到最后,亏欠无以弥补。陈盈
听罢,终于哭了出来,拿纸巾捂住了脸,肩膀耸动。
我没有问陈盈是否还单身,也没有虚伪地让她寻找自己的幸福,只是在心里
咒骂自己,祝福陈盈。我不愿承认现实,但我知道没能娶最爱的那个女人。
上天待我不薄,人海里游荡了十多年,这个女人又回到了我的怀里,有了我
的孩子。
我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个画面,陈盈身披白纱,和一个男人携手走进无尽的
光明里。这次,那个男人是我的模样。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陈盈正在餐桌旁等我。我脑子里确认了好几遍她怀
孕的事,告诉自己那并非梦境。
我没和陈盈吃早饭,穿衣洗漱之后就匆匆赶到了公司,先跟杜成开了一个漫
长的会。然后见了律师。
晚上我回了家,兰心见我开门进来,跑过来抱我,肉乎乎的脸贴上我,让我
心里一暖。
赵蕙听见声音,从卧室出来,一身蓝色的丝质睡袍有大海的韵味。我说想你
们了。赵蕙有些惊讶,瞪着我半晌不说话。我回想了一下,很久没对赵蕙说我想
你我爱你之类的情话了。
晚上睡觉,我和赵蕙没有行房。她好像也觉察出了什么,没有求欢,只是背
对着我,一言不发。我算了算,发觉我们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做爱了。婚姻持续到
现在,成了一场仪式,为了纪念那段往事而存在,爱情早已被回忆的重量压得粉
碎。
我想起十多年前,见了陈盈最后一面之后,回到北京。赵蕙发现我失踪一天,
也没多追问。后来她和我说,知道我是去见谁,她不介意。
赵蕙见过地狱,不会再嫌弃人间草木。
第二天早上,我和赵蕙几乎是一起醒来的,我让她快些梳洗打扮,和我去公
司。我有些事要和她谈。
在去公司的路上,赵蕙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她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职业装,配
了黑丝袜和黑色的高跟鞋,像是要参加葬礼一样。
快到公司时,堵了车。赵蕙怔怔望着窗外堵成混凝土的车流,淡淡地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和我谈离婚的事儿吧。」